道观后门是一片竹林,这后头谁也没去过。加上这里没有灯笼,只能借着头顶微薄的月色。
一定是它来了!柳暗忘不了下午那昙花一现的蓝绿色,那是他昏暗人生中唯一的颜色。竹海越往里走竹子的间隙越窄,即使柳暗身材颀长又瘦弱,步子也被迫慢了下来,更别说本来就壮硕的莫岑了。
莫岑急得满头大汗,眼下和柳暗的距离越来越远。这小子到底发了什么疯,往哪跑不好偏偏往没人去的竹海深处。
“叮铃——”声音愈来愈缥缈,逐渐接近于无,回归于寂静之中。柳暗停下了步子,穿过最后一根竹子的阻碍,在他前面大约十步左右便是深不见底的断崖。风大作,似乎想把他推下深渊。
“你不要命了!”莫岑一把把柳暗拉进竹林,即使胆大如他,看到这幽深不见底的,黑黝黝的断崖还是有点心惊。断崖向前伸出,与对面的山崖遥遥相对,中间的缺口宛如被天神砍掉一样的突兀。
“回去吧。”
柳暗迟疑了一会,苦笑着问:“师兄你有听到风铃声吗?”
莫岑茫然地摇头,“山里哪会有这种声音,回去吧。”
雨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下了,带着倾倒天地的姿势。狼狈跑出竹林之际,柳暗不顾莫岑气急败坏的骂咧,执意回头望去。随风雨舞动的竹林里似乎有一个蓝色的光点跃动,风铃声隐约传来,清幽地宛如来自灵魂深处。一下一下,敲击着柳暗的心弦。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写很惨的主角,我可能是个后妈吧
☆、空山清雨
“叮铃——叮铃”
所见的景色是那么的恍惚,影影绰绰的,宛如隔着一片轻纱。年幼的他好奇地看着挂在窗前的风铃,还有坐在窗前的,整张脸都融入白光中的蓝衣少女。
“这是风铃,只要有风,它就会发出好听的声音。”少女的声音如铃声一样悦耳。
“你喜欢吗?那就送给你了。”
“这样就算是没有月亮的夜晚,柳暗也能安心入睡吧?”
就在这时,白光像被风吹灭的蜡烛一样熄灭,潮水般的黑暗涌入他的视线。
不要,别——点上蜡烛也好,打开窗子也好,别留他一个人在黑暗中。柳暗无助地捂着耳,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传来男人与女人的奸笑,他们的手穿过黑色的“墙”,想要把他也拉进去。
放开我啊——手臂们合体成一双巨大的手,黑色的“墙”上逐渐生出了眼睛、嘴巴。赤色又湿热的舌头从巨口中探出,享受般地舔舐着柳暗的耳,并低语道:“这可是你选择的路。”巨手紧紧缚着他,恶心和眩晕直达他的感官。他不愿屈服在这种屈辱之下,努力地抗拒着,终于冲开了手臂的束缚,从黑色潮水中探出了头。
得救了。
“你终于醒了。”勉强睁开的眼中映出莫岑模糊的身影。莫岑按下他的肩头,又把他“推”回床上,“烧还没退,再歇一会。”
待柳暗完全清醒之后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两天,这一切都是拜前日晚上的大雨所赐。
“花明你身子可太弱了,我喝了一碗姜汤就没事了,你那天晚上就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可把我们吓坏了。”
“师父他——”
“可把我一顿痛斥。”莫岑一副“你还好意思说”的表情,故意瞪大的眼非但不狰狞,还把柳暗逗笑了。
“难得啊。”莫岑突然感叹。
“怎么?”
“你很少这样笑的。”
柳暗微笑着反问:“现在我不也是笑着的?师兄真是说笑了。”
莫岑却摇头,“你这哪是笑,太假了,总这样你脸不会僵的吗?”
一贯的伪装就这么被莫岑识破了,柳暗又恢复到往常的面无表情,似乎方才噗嗤一笑的不是他一样。莫岑也不再说话,跷着腿望着窗外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这时元英端着饭食进来了,他看也不愿看莫岑,对着柳暗嘘寒问暖起来。
“我的饭呢?”莫岑反问。
元英斜睨了一眼,气冲冲地说:“要不是你,小师弟会生病?师父没罚你绝食两日就不错了。”
柳暗挂着被莫岑定义为“虚假”的笑容道:“我已经没事了。”
“师父让你好好休养身子,这几日的功课就不必做了。”柳暗身子本来就弱,加上有莫岑照顾,元英更是不放心,急忙说:“三师弟前日才从山下游历回来,正好空闲,就不用莫师弟费心照顾了。”
“你小子就是成心赶老子走。”莫岑被元英这种弯弯绕绕的说法气到了,猛的站起来,在身材高大的莫岑面前,元英也没了方才的气势。
柳暗拉着莫岑的衣袖,示意他别和元英一般见识,“我想莫师兄这两日也累了,就依大师兄所说的吧。”
见柳暗答应了,莫岑只好作罢。三弟子书文人如其名,是个书呆子。他比柳暗还要话少,对人也爱搭不理的,除非和他讨论诗书,他才会滔滔不绝,停都停不下来。最让莫岑头疼的也是他,书文曾说和莫岑说话如同对牛弹琴。敖光道人一共收了十个弟子,若说柳暗和莫岑位居一怪、二怪,那第三妥妥的就是书文了。元英觉得三怪不应该算上柳暗,但别的弟子都觉得柳暗捉摸不透,并且还和莫岑厮混,定是怪中之怪。除了元英,其他六个弟子都把票投给了柳暗。
柳暗倒是觉得书文很好相处,他本来就不爱找话题,书文抱了书本就会忘记一切,两人即使相对无言也不会尴尬。
午饭后,书文拿着书进来换了莫岑。柳暗还是没有食欲,就喝了几口汤,剩下的饭菜都被莫岑扫荡一空。
“你可要照顾好花明啊。”莫岑打着饱嗝,拍着书文的肩道。不知是莫岑没控制好力道,还是书文过于单薄,这几下拍的书文差点没拿稳书。
莫岑走后,房间里只剩下书文翻书的声音。柳暗半靠在榻上看着窗外,雨后山里空气十分清新,吹进房间的风甚是舒服。不时还会有蝴蝶经过,这又让柳暗想到溪涧里的蓝绿色飞虫。
他忍不住自言自语,没想到书文听到了,“你说的是豆娘啊。”
“书文师兄果然博学多闻。”
“没想到柳师弟对它有兴趣。”书文探究般地看了柳暗一眼,“从它身上可是领悟到了什么道法?”
柳暗摇头,“师兄说笑了。”
“师父很是看中你,每每问的问题你都能对答如流。”
“师兄真是太抬举柳暗了。”
书文合上书,第一次对书本以外的事感兴趣,“我记得柳师弟的道名是归尘吧,方才却听师弟还自称俗名。”
“莫师兄还叫我‘花明’呢,这么算我竟有了三个名字。”柳暗不紧不慢地打趣道,顺势把问题推了回去。
“花明......柳暗花明,莫师弟那个榆木脑袋还晓得这个?真是奇了怪了。”书文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初上山时,莫师兄就问过我‘你是不是名柳暗,字花明’?”
书文无可奈何地摇头,“这个朽木,真是荒谬至极。我还是奇怪,听闻柳师弟出身邝州柳家,那样一个经商大家怎会取一个‘暗’字?”
这个问题教他如何回答?他努力搜索着有关名字的回忆,可是挖掘出来的事实是如此的不堪入目。
“平常孩童到了这个年纪都能背诗了,这真的不是一个哑巴?”男人的声音。
“老爷,哪能和平常孩子比?赵氏不过是个卑贱的婢子,哪晓得会不会带着什么病?”女人的声音,“他到现在都没有名字吧?”
“要什么名字?我看他不是哑巴也是个蠢货。”男人十分的愤怒,拂袖而去。
“要真是这样,还不如把这孩子丢出去,省的落下口舌。”女人说着就要家仆上去拉扯他。
后面的他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个哭声,如怨如诉。这是娘亲的哭声吧,记忆中的娘亲从来都没笑过,脸上总淌着泪,那模样就像一只老蜘蛛。蜘蛛默默在角落里织网,娘亲总面对着墙角抹泪。
“你是见不得光的孩子......”娘亲经常这么对他说。
所以说,他的名字就是这个意思吗?
“书呆子又是问了什么问题,我看花明眉头都皱成一团了。”幸好莫岑及时出现替柳暗解了围。
看到莫岑就头大的书文,一遍一遍说着:“朽木不可雕,朽木不可雕。”心静如书文,遇到莫岑这类“聒噪”的人也不淡定了。看着争论不休的两人,柳暗竟觉得十分的安稳与惬意。
晚饭时柳暗终于有了点食欲,元英直接把功劳归功于书文的照顾,惹得莫岑又和书文吵了起来。
“这个书呆子啥也没做,你竟然说是他照顾的好?”莫岑气急败坏地指着书文。
书文也不甘示弱地回应:“木头脑袋你这么闹腾,待在这只会给柳师弟添堵罢了。”
元英被他们吵得头疼,直接以打扰柳暗吃饭为缘由把他们轰了出去。
“花明你要早点休息啊!”莫岑走之前不忘提醒道。他应是怕柳暗又像上次一样莫名跑出去。
又只有他一个人了,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落寞?按理说一个人待着不是更衬他的心意吗?房间的窗口并不能看到月亮,柳暗披衣站在窗边。敖光道人为了督促他们早睡,故意不给每个房间配上油灯。殊不知没有光的夜晚,柳暗过的有多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