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隔空对视两秒。
傅燃怔了怔。
岑年毫不避讳,往后靠了靠,眼神直直地打量着他。半晌后,他笑了笑,食中二指并拢靠在眉前,行了个吊儿郎当的美式军礼。
“嗯,傅同学初来乍到,”班主任推了推眼镜,平淡道,“大家多照顾一下。好了,傅同学不如就坐在……”
“坐这儿。”
岑年出声打断。
他踹了踹自己身边的空座位,没理会全班惊异的视线,说完这句,低头接着抄另一科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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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大家还以为岑年要搞些什么大事情。
毕竟这位外表长得乖巧无害,校规那么长一条,几乎没什么是他没触犯过的。然而,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他真的只是让转校生坐他旁边,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干。
也就……偶尔给他同桌带饭,过节会送他些吃的,两人偶尔结伴去打篮球。
很和平,无事发生。
傅燃看谁都是三分笑,大家一开始以为他好相处,许多女生还往他抽屉里塞情书。后来,大家很快就发现这位只是表面看着温和,其实对谁都是淡淡的,这么一圈看下来,关系最好的反而是他的同桌。
但岑年和魏衍从小玩到大,关系当然比他和傅燃亲,傅燃大多数时候都是独来独往。
“我下午逃课,”岑年把书桌上的东西胡乱往包里塞,头也没抬说,“要帮你带点什么吗?”
傅燃笔尖顿了顿,没回答,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一个人?”
“怎么可能。”岑年随意道,“我又没成年,一个人怎么进网吧?”
魏衍读书晚,此时已经成年了。
少年鼻尖冒着汗珠,低头在书包里翻了翻,下颌到脖颈的弧度很好看。岑年翻了一阵,找出一张卷子来扔给傅燃,笑了笑:
“帮我抄了呗?你会模仿我的字的。”
“嗯。”
傅燃看着卷子。
空白的作业卷,上面就写了个名字。竟然还不是岑年的名字,是‘魏衍’两个字。
应该是昨天去魏衍家玩儿拿混了,他们自己都没发现。
傅燃沉默片刻,道:
“我前天刚过十八岁生日。”也成年了。
“哦。”岑年心不在焉地嘟囔一声,继续找他的蓝牙耳机。
他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忽然发现,耳机被他不知什么时候推到了傅燃桌上。
与此同时,他的大脑也转过弯来。
岑年看着傅燃,片刻后,笑了。
傅燃垂下眼睑,同他对视。
中午放学的时间,教室空荡荡,人走得差不多了。高三的秋天,桌面上书摞的高高,湛蓝水洗似的天幕,阳光斜斜从窗边打来。
岑年长得白,浅琥珀色的瞳孔定定地望着傅燃,片刻后他突然靠近傅燃,几乎和他鼻尖抵着鼻尖。
傅燃不退不让,只呼吸微微一滞。
……有点近了。
岑年的睫毛很长,蝶翼似的,半遮着清澈的瞳孔,意味不明地打量傅燃。两人呼吸缠绕,从远处看几乎像在接吻。
“傅同学,”岑年的声音故意放软了,竟然带着丝丝的甜味儿,“你陪我去啊?”
傅燃沉默。
他视线沉沉地落在岑年唇上。岑年唇色偏浅,莹润好看,是个很适合亲吻的形状。
傅燃不回话,岑年自讨没趣。刚好手碰到自己的蓝牙耳机,就退回原位。他把耳机往书包里一塞,说了声:
“知道你忙,走了。”
魏衍推着单车在楼下等人。
傅燃没说话。
他往窗外看,岑年踩上后座,双手扶着魏衍的肩,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一直到两人拐弯、再看不见,傅燃才收回视线。
傅燃拿出草稿纸写题,却迟迟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的笔无意识在草稿纸上勾画,半晌后低头,发现草稿纸上竟是个少年的轮廓。
少年生的好看,从下颌到脖颈的线条优美,唇边坠着吊儿郎当的笑。
傅燃忍不住笑了,给少年加了双猫耳朵和胡须。
但很快,不知想起什么,他的笑容淡了下来。
他把草稿纸撕下来,想了想,还是没丢掉,夹到字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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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快到了。
每年元旦学校都会举行晚会——虽然跟高三学生无关。岑年打算考F大的艺术特长生,他成绩不差,但因为不算用功,距离F大的金融系还有一段距离,如果能靠小提琴特长降分就刚好。
班主任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软磨硬泡着让岑年在元旦晚会出一个节目,说这一届高一高二不争气。
岑年被吵得没办法,只能答应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这天,平安夜,城市下了第一场雪。
放学后,岑年和魏衍打过招呼,背上书包打算去乐器室练琴。
班主任专门帮他要了一间闲置的乐器室。
岑年走得急,走时不小心碰倒了傅燃桌上的字典。岑年啧了一身,弯腰捡起来,忽然一张纸片从眼前飘落。
岑年:“?”
他从空中截住纸片,下意识看了眼。
岑年沉默。
半分钟后,岑年把纸片夹回去,翻开字典第一页看了眼。
‘傅燃’两个字遒劲有力,的确是傅燃的字典没错。
岑年心情有些复杂,一边思考着一边往乐器室走。由于心里装着事儿,他甚至没发现乐器室里传来的钢琴声。
这乐器室里有人。
岑年走到门前才反应过来。他刚要退出去,却被那钢琴声吸引住。
轻快的,悦耳的钢琴声,技巧不算娴熟。
窗外已经飘雪,单听这琴声却仿佛还在夏天,在夏日的夜晚躺在草地里,仰头看漫天的繁星流转。
岑年听着听着,入了神。
钢琴声停下。
岑年下意识地推开门,想问问曲子是什么名字,猝不及防和傅燃对视。
傅燃坐在钢琴前,定定看了他半晌,蹙起眉。
“怎么哭了?”傅燃站起来,走到他身旁。
岑年一怔。
他伸手碰了碰自己脸颊,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竟然泪流满面了。
那明明是一首很轻快的歌曲,明明一点也不悲伤。
岑年自己也觉得奇怪,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他有些气恼,摇头,说:
“没什么。”
就这声音里也带着浓浓的鼻音。
傅燃把门带上,去给岑年找纸巾擦眼泪。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回来,小孩儿还坐在原处,面无表情地流泪。少年眼眶发红,偏偏脸上没有丝毫委屈的表情,就怔怔地、出神地看着一个地方,泪水无声地淌下,让人心脏像被攥紧了一般的疼。
“傅燃。”岑年坐在钢琴凳上,望着黑白琴键,出神地说,“这个曲子……”
“嗯。”
傅燃嫌弯腰麻烦,干脆半跪下,刚好和坐着的岑年平视,给他擦眼泪。
“擤一下鼻涕。”傅燃把纸巾凑到岑年鼻端。
岑年:“……”
岑年回过味来,不太好意思了。他推开傅燃的手,要自己来,傅燃却不把纸巾给他。
岑年原本想问曲子是什么名字,看到傅燃,忽然又想起夹在字典里的那幅画。
傅燃没看他,认真又温柔地擦掉他眼角的泪。
岑年怔怔地看了他片刻,试探着问:
“傅燃,你喜欢画画吗?”
“偶尔。”
“哦,”岑年想了想,说,“是不是最近刚学,喜欢画一画身边的人练手?”
傅燃的手滞了滞。
岑年:“?”
他和傅燃对视,有些懵,平时嚣张跋扈的样子也不见踪影。
窗外有雪花飘落。
傅燃半跪着,正微仰了头帮他擦泪。此时眼神沉沉,注视着岑年,墨色的眸子看不清神情。
岑年一颗心悬了起来,有些莫名的忐忑。
“怎么了?傅——”
那个燃字没能说出口。
傅燃一手温柔却不容抗拒地扣着他的后脑勺,就着跪姿仰头,吻住他。
第69章 番外年少2
岑年睁大眼睛。
他有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思绪,好像被抛到某个陌生空白的空间里。
大约两分钟后, 他才想起来要推开傅燃——好在傅燃并不坚持, 岑年一推, 他往后退开,却仍认真地仰头看着他。
“你……”
岑年表情空白,下意识地去校服外套里找烟。他又想起烟被魏衍收走了,心情更烦躁, 揉了揉头发。
“什么意思啊?”
岑年盯着黑白琴键, 哑声问。
傅燃仍半跪着。
他帮岑年把校服外套拉链拉上,看着那拉链,片刻后, 笑了:
“你说呢?”
“……年年?”
傅燃以往都直接叫他的名字。
‘年年’这称呼很少人叫,在家里李阿姨叫一叫,偶尔魏衍肉麻的时候会喊两声。而奇异的,傅燃说的两个字竟然很好听, 温和低沉的嗓子,莫名地缱绻。
“不是, ”岑年揉了揉头发, 一脸烦躁地看傅燃,“你什么意思啊?!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问你吗?”
他胸口堵着什么,像是吃了狗屎,但那狗屎竟出奇地有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