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元笑得很冷,“老安,干这行都知道会死的。那小子有过机会,他自己选择了死路。我们也早就选择了死路。居然能活到现在才奇怪。”
安思按了按眉心,“把他找回来,我就停下。”
梁元嗤笑,“找个屁,人都炸成灰了。”
然后他听见安思的声音。
“他是我的人。”
“……什么?”梁元略感诧异。
宗隐是安思埋下的棋子?不可能。他们在这个圈套任务前根本没有交集。
“准确地说,还没有插入式性行为。但是他已经是我的人。”
梁局长近十年来第一次陷入震惊,大脑停止运转。这TM是个梦吧,别人说我疯十几年,我终于TMD真疯了?他伸手掐自己人中。
指甲下的小块皮肉痛起来,他嘶一声,听见通讯那头的通知,“我的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化成灰,也得给我捧回这把灰。”
第十七章 、北京
高速上一架奔驰的奥迪车里,梁元被通讯另一端干脆地切断通话。
梁局其实是个细眉凤眼,白净斯文的男人,近视又嫌框架镜麻烦,常年戴着隐形。他人中被掐红了,搓搓脸,转连接另一个号码,“姓安的呢?”
“撤了。”宁凝看了一眼空荡的办公室,嘴唇微动,“我刚才‘不小心’读到唇语,安总要去北京。”
这件事问题不出在梁元这里,那就是更往上的问题。要查到底,只有入京。
北京风高浪急,神仙打架,他不置身事外还上赶着去趟这浑水!
梁元假笑两声,开始扯衣领,“给你记一功。从现在开始,不管你用航空管制还是别的手段,不必汇报,不留记录,姓安的疑似搭乘的任何一架飞机都不许起飞。”
“……是。”
通话切断,梁元把那辆改装车的隔音板拉开,踹司机的座椅,“回上海!”
司机无奈,“局长,你不是写好了剧本,要到南京撒泼打滚哭倒办公楼?”
“哭个屁!再哭老子明年清明就要给姓安的扫墓了!”梁元熟练扯下鞋,一只意大利皮鞋照着司机后脑砸出去,“回头!”
司机侧头避过,找紧急停车点掉头,嘴里抱怨,“晓得啦晓得啦,那么大一个局长,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嘛。”
梁元脚下带风地回办公室,见宁凝戴着耳机,递给他,耳机里是安思和助手小章的对话。
梁元往后一靠,眼里笑意盈盈,“你往他身上弄了个监听器?”
宁凝仍是一派冷静,“您说过,安总往人身上丢这些东西的水平也就比不过您了,行家面前,我哪敢献丑。是他助理的外套里‘不小心’装了一个我‘不小心’拿出来的监听器。”
这种监听器不仅能监听,还能定位。定位已经朝机场移动,耳机里还传来那个年轻人的声音,“老板,真坐飞机呀?我怎么觉得一点也不吉利啊,想想当年戴老板——天不我与呀——”
安思说,“安静。”
小章就嘿嘿一笑闭嘴了。
监听里传来机场播报,宁凝派去机场的人就快抵达。
小章声音说,“老板,加密线路,接不接?”
“接进来。”
梁元亲切地开口,“我说安老板,这是去哪呢?”
安思竟一笑,“进京上访。”
“别说兄弟没劝过你,上访可没好结果。”梁元突然口气一变,“你是上访还是上坟啊?你TM二十的时候跟个性冷淡似的,四十了反倒临老入花丛,直接死男人,演起小寡妇上坟了?”
安思没被激怒,居然还顺势引一句小寡妇上坟的唱词,“那你算什么,‘小姑子嘴骚爱骂人’?”
“呵!”梁元又肺里呼呼地笑一声,“要为这件事负责的人,都高不可攀呢。光凭你,搞不死人家,除非你站人家仇家的队。安思,你可从来没站过队啊。两手一叉置身事外,跟谁都没来往,上海站才能干干净净。你TM一站队,哪怕把你想斗的人斗垮了,你也被你站的这派拖下水。你想落到我这样,什么高官显贵做过的恶心事我都知道,但是只要人家政治上站对了山头,就其他事都不是问题,我TM还得对着人家笑,笑得像个出来卖的。我反正已经洗不干净了,我做得到,你可比我清高,你行吗?”
他们都曾是天真热血的青年人,太过傲气,傲气得不愿选择阳光下触手可及的一切,非要到黑暗中背负最沉重的东西。
然后后来他们见了太多同行人死去,做了太多一开始的他们不愿做的事,争权夺利,游走在黑白之间。只是安思的底线比梁元高一些。
十五年前那个出问题的任务,出的问题就是梁元不幸被擒获。被某小国扣押一年半,后来通过交换计划回来。但他因为长期拷问遭受肺损伤,并被判定存在心理问题。身体和精神都不允许他再做特工,虽然被妥善安置,公费疗养,但是形同弃子。
某局在那时候把他挖走,一颗弃子没有退路,可以做一些脏事。再之后,这颗弃子在某局大放光彩,把死棋走活,变成了今天的“梁局”。
安思说,“你弄错了一点。要顾忌我的前途,还想往上爬,才需要站队,才会弄脏手。如果我根本不要这个前途,就不必站任何人的队。”
“还有,”安思继续,“下次要惨痛,冲着你的心上人惨痛。少跟我来这套。”
梁元“呵”一声,听安思切断通话。搓了把脸,抬头诧异地看宁凝,“不是吧,你真信了?”他笑容满面,“我不痛苦,手里握着这么多把柄,我开心着呢。”
十分钟后,某局的人在机场找到了小章,但没找到安思。
小章正对着笔记本电脑码字,那个监听器放在手边,他对监听器说,“梁局,你要找我们老板,那是真不在。刚才能听见他声音,那是因为我把他的线路接进监听器了。等于群聊,聊得愉快吗?”
梁元含笑瞥了眼宁凝,“你们这些年轻人,厉害呀。”
小章一边噼里啪啦打字,一边说,“那位‘不小心’小姐,哎,没错,就是你。你道行是比我高,我莫名其妙被你放了个监听器还傻乎乎的,给我们老板发现,要我写一万字深刻检讨,我把他接进线路诓了你们都不能将功折罪。一万字还带查重啊!”
宁凝面不改色,小章收拾好满腹悲愤,又笑起来,很有上下尊卑地说,“梁局长,我们老板也觉得有戴老板前车之鉴,飞机不怎么吉利。这回高铁走的,他让我带句话,有本事您截停高铁试试?”
梁元轻飘飘地笑,“我日他大爷。”
“行啊。”小章欢快地接口,“我们老板料到您会这么说了,他让您自己到八宝山慢慢找吧。”
第十八章 、尘埃落定(上)
四个月后,深秋夜晚上海巷弄里的一家小馄饨店。
店里小得只能摆三张木头桌子,梁元坐在一张桌子边吸溜鸡汁小馄饨。
他在馄饨店摇晃的灯光下,看上去有点糙,有点潦倒,眼里几条红血丝,头发懒得打理,衬衣也有一截没系进裤子里。
他又吃了两个小馄饨,喝了一勺汤。对面坐下一个人来,穿三件套,手臂搭着大衣,颈上一条开司米长围巾。这么一副绝对不该出现在一家脏兮兮小馄饨店的打扮,安思平静坐下,也要了碗馄饨。
煮馄饨的老板根本没多看他们一眼,直接掩上店门谢客。等馄饨煮好端给安思,就一瘸一拐回去睡觉了。
梁元幸灾乐祸,“听说你一到北京,就给老头子的人绑走,关了禁闭了?”
安思拿了只汤匙,“老领导关爱,让我到禁闭室重温往昔峥嵘岁月,然后去封闭学习两个月。”
他悄无声息进京,几方人来试探。正在那觥筹交错,琵琶半掩,什么协议都没达成,就被人当众压走。
“老领导”是这个系统的创立者,最早一任北京站长。也是安思和梁元当年的老师,安思一直留在这个系统里,能叫一声老领导。梁元改投某局阵营,只能叫一声老头子。
禁闭室他们年轻的时候都关过,什么都没有,四面墙,每天二十四小时没人跟你说话,呆久了感觉房顶都要掉下来把人压死。
对安思而言最受不了的是不能洗澡,不能剃须。老领导关了他七天,然后把他提出来审,想对付谁,手上有哪些能用的东西,说完给他半小时,让他把自己打理干净,换上衣服,直接塞到一个封闭学习班,开始为期两个月的学习。
一队专家对他带回来的图纸资料进行分析,列席的有中科院院士,也有军方的人,安思混迹其中,当然不会有人非要来介绍一句“这就是把资料带回来的情报人员”。
他根本没有留在那里的必要,都从磁盘里把资料拷出来了,讨论的时候还非要磁盘在场?所以把他塞进这场旷日持久的研究,纯粹是隔绝他和外界的联系。
安思就接受了两个月科研熏陶,学者们济济一堂,每个人面前一个名牌,无论年纪资历,站起来发言前先介绍一下自己的研究方向。
安思略一观察各位专家发言时听众聆听的状态,便看出引领意见的是哪两位。难得这两位讲起话来客客气气,老的那位说,“小陈的话给我们很大启发,我也稍微说说。”年轻的那位说,“李老说得很是,我再补充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