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放下,你装gay装上瘾了是不是。”
赵孟瞪大了眼睛,继“老娘”之后“装gay”两个字又给了他新一轮的心灵轰炸,他实在没控制住自己眼神往张大春脸上挪了挪,发现后者已经把一张脸气成了酱红色。
装gay可能是所有在艰难漫长的设计师生涯里设计品位苦苦不被甲方做认可的设计师不能抉择的死穴,最后的防线与最深的耻辱,它可以同时是这两种东西。
“宋栖然!你有病吧!”
宋栖然好整以暇地看着张大春。
“我有病,你有药吗,你没有药,你嚷嚷什么,找削?”
“……****。”
两分钟以前还试图树立优雅知性形象的Dave·总设计师·张终于放弃挣扎原形毕露,甩开膀子骂骂咧咧地坐进宋栖然客厅的沙发,两条大腿开得像要劈叉。
他气呼呼看了全程一言未发的赵孟一眼,指着他开始气急败坏。
“他这人变态的你知道吗?你怎么受得了他??”
宋栖然站在原地,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合伙人指尖颤抖气喘如牛的画面,噙着笑容转头回了书房。
“等我半小时,给你答复。”他告诉张大春说,同时抱走了所有的样品。
张大春闭嘴了,这是另一条让他时常想掐死宋栖然却下不去手的原因,从合作伙伴的角度来看,那家伙的确专业,公司的很多方案需要他的拍板,而他说半个小时,那就会是半个小时,宋栖然从来说到做到。
于是乎,最后被剩下的赵孟便不得不开始扮演起房子主人贤内助的角色,局促地坐到了张大春对面的位置上。
他觉得自己可能应该说些什么安慰这位小兄弟被宋栖然怼得体无完肤的小小心灵,但更多的,他还真挺想笑。为了避免自己悍然有匪气的笑容引起对方更多的误会,赵孟紧绷着自己两颊的肌肉,开始努力在宋栖然家的茶几下搜索能上手转移些注意力的小东西。
他找到一盒未拆封的茶叶。当他费劲弄开外层繁复的包装时,张大春已经 回复了一个设计师该有的从容。
他毕竟是个直男,和人赌气气不过三分钟的。
赵孟本能地觉得这可能是个很好的时机,于是他抢先一步,问了几分钟之前就很想问的问题:
“你和栖然认识很久了?”
以及
“他以前也是这样子?”
他本打算为自己潜在想要表达的形容加一个注解,什么样子呢,外冷内热?雷厉风行?嘴不饶人?
直到他发现对面的张大春干了一件很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叹了一口气。好像在为什么而深感惋惜。
“你是不是觉得我每天都巴不得他出门被车撞死?”张大春问,
“他刚上大学那会我就认识他了,一个专业的,又都是清河人,自然有点情分。那时我读研究生,是他师兄,而他是我导师最看好的学生,我是打算 一路带他带到毕业的。结果你猜怎么着?读了一年,他转专业了。”
“转专业了?”
张大春抬起眼皮看赵孟一眼。
“不然你以为是怎么样,我读的设计,他读的管理,说是本来的专业不合适,作为设计师,没有创造激情,设计不出东西。结果变成如今这个鸟样,跟他妈个机器一样,一点人情味没有。”
他说着就又转回了最初的那个话题,
“所以我说,你怎么受得了他,他到底哪里像个适合谈对象的人的样子?”
赵孟有些无奈的笑了。
“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他回答,将分装的茶包放入切割水晶的玻璃杯,茶包散发出浓烈绝妙的香气,在空气中蒸腾挥发,赵孟的心头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甜蜜,“其实他挺好的,哪儿都挺好。”
张大春发出个鼻音。倒也没反驳他的话。
“是,这点我承认,人不坏的。老实说我不认为他没有设计才华,公司成立以来,所有的风格趋势都由他来主导,他跟得上时代,客户喜欢他,他其实有很稀有的好品味你懂我意思吗。”
说到这儿,张大春似乎又有些感慨,他的肩膀整个垮了下来,
“他是我最重要的合伙人,我当然指望着他好,但他他妈自己不争气我有什么办法。毕业这么多年了,我导师到现在还在跟我打听这小子的事,他当年自作主张转了专业,这事一直是老师心里最大的遗憾。你见过他艺考时的作品吗?我看完之后都恨不得直接冲去他家,我就想问问他爹妈当年脑子里到底想的什么要干那种混账事,白瞎了一个好苗子,把他变成这样。”
宋栖然这些年来始终孑然一身,他的身边没有人,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更没有恋人,作为为数不多几个与他有个旧交情的人,张大春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对象来宣泄心中关于宋栖然的想法,他好容易知道有个赵孟的存在,没收住闸口,一下说得有些过多。
完全始料未及的赵孟愣住了,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推向张大春的动作也因而有了一些凝滞。
张大春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开合着嘴巴,满脸震惊地看着赵孟。
“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赵孟神情空白地问。
张大春脸上原本生动的表情消失了,他死死盯着赵孟,直到赵孟几乎要在那张脸上看出一种近乎愤怒的神色,才语调冰冷地开口:
“高考那年的夏天,他家里人把他送到清河康复中心强制隔离治疗了三个月,就因为他说自己喜欢男人。”
他一字一句地说。
第十一章
清河康复中心,赵孟值班的时候偷偷用电脑查过,什么也没查出来。
从网页信息看,那只是个成立也才不到十年的康复疗养机构,本地新闻关于它的报道只有寥寥几笔,官网上也全是些占地平方、软硬条件、医疗资质一类大同小异的信息,赵孟对着那些语义不详的页面,实在很难想象张大春所提到的“强制隔离治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六个字即便只是看字面意思也太过可怕,在听到它们之前,赵孟从未在宋栖然身上看出过任何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宋栖然面对他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很自然,太自然了,赵孟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将脑海中那个温情可爱的小青年与冷冰冰的勒戒所联系在一起。
可是正因为这样,他才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在意这件事。
张大春提起它们时讳莫如深却也没法说得更详细,而宋栖然——只要他自己不想说,赵孟就没法开口去问。
直到这时候赵孟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了解宋栖然。
他虽没谈过恋爱,但基本的常识总还是有,一般人之间水到渠成的恋爱关系,总是建立在双方对彼此的熟识上,因为熟悉,才能进一步发现吸引。但宋栖然与他似乎跳过了这个过程,他们之间,很早就交付了身体,却一直没有交付更深层的内心。回忆、喜好、家庭、彼此过往的成长经历,在两人的交往过程中从不谈起。宋栖然的热情似火掩盖了那种冲动,从一开始到现在,赵孟始终沉浸在“他竟然可以这么喜欢我”的巨大喜悦中,那种喜悦就像幻梦,时常让他飘飘然,但也让他觉得不踏实。
宋栖然对待他,好像太过热烈了。可是为什么呢。
宋栖然总说他是自己遇到的第一个,但以宋栖然的条件,怎么会拖到如今才第一次尝试与同性做接触呢。
熟悉他的人明明说过了,宋栖然认识到自己的性取向,是在进大学之前。那么从高考那年的夏天,到他们相遇之前,这之间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不断扩大的疑问就像漩涡,它们晕晕沉沉盘踞在赵孟的脑中。漩涡之下是令人心慌的空白。
赵孟拿出手机,解锁后的界面还停留在上一段和宋栖然的对话。没有开场白也没有问候,甚至没有普通情侣热恋时期偶尔会有的含蓄,宋栖然给他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
“今晚不用加班,你来吗?”
赵孟久久盯着自己的回复。只有一个字。
“好。”
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快到交接班的时候赵孟溜达到派出所南面的便利商店买烟,他平时惯买的软金桥断货,赵孟拧着眉心在货柜前思考替代品方案,一支烟被从耳后递到了面前。
“不嫌弃?试试我的?”
赵孟是个警察,面对这类台词会心生出本能的警惕,他板起脸孔正欲拒绝,却发现靠着柜台给他递烟的人自己认识,前天刚到所里去找过他,清河市市委办公室的魏小龙。
赵孟的眼皮跳了一下。清河市。
他接过香烟,朝门外一瞥,发现便利店门口正停着那辆黑色的福特野马,那辆车刚才赵孟来的时候还不在这儿,显然魏小龙也是刚到,与他在柜台前偶遇。
虽说免费请了赵孟一支烟,但魏小龙还是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除了必要的对白,总是沉默寡言,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印象。因为便利店内禁烟,招呼过赵孟之后,他就自己推门绕到了停车位附近的垃圾桶后方,靠着人行道的围栏给自己点上一支火,烟点着后就仿佛融入那片背景,无论谁路过也不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