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同学最后我想问问您对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本校作为全国最高学府能以何种姿态把握住机遇,直面挑战,学生会能够给学生什么样的帮助?”“学生会?我家猫都比学生会有行动力。听着小胖子,你还是别说了。”王雨旗丢下喇叭,瞬间抢过了小胖子的话筒一步步走近辩论台,盯着汪贺西的眼睛,“你们学生会许了无数的愿,两年过去了,动物保护现在还是一团糟,学校女生到了晚上10点钟根本就不敢一个人走学院路,说好的建设一个更安全的校园呢?还有你汪贺西对待性少数群体的态度。”他走到第一排,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叠照片一张张地分发给与会者:“这就是你对我——一个公开出柜的同性恋者的态度。”照片里王雨旗被滚烫的汤汁浇得睁不开眼睛,满脸狼狈。
地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导播很突然地给了汪贺西一个特写镜头。
“索性本人皮厚不怕烫。”王雨旗象征性地发完了照片,又掏出一叠A4纸大小的文件,直挺挺站在镜头面前,一字一句说,“根据汪贺西的社交网站账号,我发现他于2015年12月8日凌晨4:10公开发表支持大麻合法化的言论,并且根据图片,我怀疑汪学长有吸食大麻的经历。请问汪学长对此有什么解释?”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几乎所有人都开始窃窃私语,朝汪贺西投向微妙的眼神。这种眼神是王雨旗看过无数遍的,他趁此机会分发着准备好的材料,似乎铁了心地要在今日将他吸大麻的丑闻坐实。
姐妹三人盯着屏幕大气不敢出。半晌,曹雅蓉讲:“什么保存革命的火种?这根本就是玉石俱焚。”“雨旗牛`逼。”疼疼靠在椅背上,端起咖啡,很是不解:“他到底是对汪贺西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果我知道他所谓的计划是这个,肯定拦着他了。”小胡也非常不解:“明明可以大事化小,他为什么偏偏……”
正说着,视频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直播被中断。
“什么情况?”疼疼敲打了两下键盘,排除了网络故障之后,立刻合上电脑,“雨旗出事了。”“我们去思賢楼!”他们三个来不及付钱,只跟老板娘喊了声“我们会回来的”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那厢,大会堂内简直炸开了锅。主持辩论会的老师示意保安将王雨旗以“扰乱公共秩序”的名义请出去,所有话筒在同一时间被切断,只有主持人同学站在台上:“这位同学,您的提问不被认为是合理合规的……”
“请汪贺西正面回答!”王雨旗发现话筒没声音了之后,连忙捡起自带的大喇叭,茉莉花歌声又响了起来。没等他来得及喊话,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就捉住了他。“放开我!”“请立刻离开。”“放开我!放开我!”拿着宣传资料的同学们一时间不知什么反应,半数以上捏呆呆地看着王雨旗被拉扯,有几个看了他不男不女的打扮,以及这拉拉扯扯的丑态,竟然喊了两句:“请你立刻出去!”这一喊,倒是联动效应引起了许多附和:“滚出去!”“污蔑汪贺西!”“我要行使我的知情权!放手!”王雨旗疯狂扭动身体,与拉他的人起了些肢体冲突。
学校见事态或将升级,立刻多喊了两个人上去控制住这个来路不明的学生。
“等一下。”
思賢楼礼堂略微静了静。汪贺西拿过主持人的话筒,站在辩论席前一丝不苟看着王雨旗,平静地开口:“这位同学的提问非常好,我很愿意在此与您讨论。”他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整套藏青色的西装,从头到脚挑不出慌乱的破绽来。皮鞋下开始愈合的骨缝隐隐作痛。王雨旗在台下凝视着他的双眼,看见他眼里跳动的火焰,像无声的暗涌。
“首先,对于在学生会展开的工作,我必须承认还有很多遗憾,之前对同学们做出的承诺因为各种原因还没来得及一一实现,在此我表示抱歉。”
主持人与老师交换了个眼色,恢复直播。镜头齐刷刷对准了汪贺西。
“我对于大麻的态度与本次选举无关,并且,本人相信清者自清,有兴趣的同学只要稍做功课就能搜索到我对于国家违禁品的一贯言论,在此我不多赘述。有关您提到的校园安全问题,这其实是一个很空泛的问题,犯罪率的提升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原因,本质上是个社会问题。本校近两年的事故率横向比较下来其实是偏低的,这位同学觉得校园不安全是一种主观感受,就从媒体角度来说,一旦发现吸引眼球新闻就会乐此不疲,同时间集中报道,给大众一种世界极端不安全的错觉。我强调的原则是拿证据说话,将事实和真相弄清楚。学生会关心每一件安全事件,并一直在做出应对措施。”
“据我所知其他学校的学生贷款是毕业后两年之内免利息,但是我曾经许诺,本校同学毕业四年内学贷免息,这项政策以及运行一年有余,我不会对此做出任何改变。对于无法获得帮助的优秀贫困生,我愿意做出承诺,当选执委会主席后,用我大学期间兼职、投资赚来的钱款作为爱心基金,全部捐助给需要帮助的同学。实际上,我正在调整学生会财政预算用以补贴各类社团活动,以及优秀项目奖励。”
一听到钱,底下人激动了,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吼了声:“多少钱?”
“二十万。”
“哇……”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位愿意自掏腰包给贫困学生捐款的候选人,群众们瞬间沸腾了,开始讨论起奖金和补贴,似乎已经将汪贺西的对手抛之脑后。
“这位同学,我非常仰慕你的智慧和勇气。如果我当选,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副手,帮助学生会解决各种棘手问题,帮助我为性少数群体争取权利。”汪贺西镇定地站在聚光灯下,居高临下地朝王雨旗微笑。他知道在这个人的帮助下,这场选举无疑成了他的个人秀。王雨旗咬紧后牙槽,狠狠盯着张口便是一堆话术的汪贺西,他体内的肾上腺素又涌了上来,刺激得他浑身发抖,头疼欲裂。他狠狠咬着牙,反复告诫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雨旗!”小胡一行人赶到礼堂的时候,只看到自己弱不禁风的朋友只身一人站在群众的另一边,拼命睁大了眼睛,眼中盛满闪烁的泪光。
7
王雨旗婉拒了朋友的陪伴,独自回了寝室。
寝室里空空荡荡,所有人都去上课了,室友的电脑屏幕还一闪一闪发着光,王雨旗扫了一眼,界面停留在方才的大选直播上。“啊……”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将双手掩上面孔。这回是真的在全校面前丑态毕露了,他甚至不敢看一眼手机。
为什么会这样……他拉开椅子后连坐正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倒在了书桌上。红潮从耳朵开始一路蔓延,烧过脸庞,脖子,直至整个身体。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令自己的思想成了身体最肮脏的秘密,王雨旗此刻被汹涌的羞耻感包围,恨不得立刻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为什么会这样……”他紧闭眼睛再次呻吟出声,一遍遍回忆自己在礼堂做的举动,每个细节都成为他消失的最好理由。眼泪从指缝中流出,他应该早听朋友们的劝就这么算了,热血漫画中一击得胜万众瞩目的少年只活在别人的书中,他这蠢笨冲动的灵魂又能做的了什么呢?王雨旗哭得蜷起了身子,紧紧捂住面庞。原来他的一言一行都让人厌恶,自己并没有纤细的感情,也没有妙趣横生的幽默,他不过是不追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罢了。
阳光倦倦地照在他的身上,在斑驳的墙壁上投射出青年不住颤抖的身影。
许是哭得过了头,王雨旗此时脑子呈现出类似缺氧的症状,昏昏沉沉,思维迟钝。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墙上那个变了形的影子,盯着它瞧了半天。这粗粝的剪影逐渐变幻着形态,时而怒发冲冠,时而萎靡不振,他想,呵,上帝给了他一颗丑角独有的孤独的心灵,他甚至比卡西莫多更丑陋一些。
也不知什么时候,云朵悄然飘了来,逐渐遮挡住了影子。王雨旗偏过头去,他那大脑袋又在墙面上露了出来。“让我静静吧。”他嘟囔着擦拭起脸上的泪水,换了个位置靠在桌边,这样他就能离乌云的阴影远远的。疲惫的大脑影响了他的视觉,他看到可怜的自己缩在墙边玩着布娃娃,给娃娃穿衣服,穿了脱,脱了穿,而其他人不屈不挠地跟在后头阻挠他小小的幸福。他不停挪动着位置,影子的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小,直到他退到墙角,毫不起眼,但是格外安全。王雨旗拿着心爱之物在牢笼里继续编织者自己的幸福,他用甜蜜的幻觉创造了另一个世界。
突然,一阵清风吹来,拂过他的双臂。
云的影子迅速占领整个墙面,而风抓住他的痕迹和自己在礼堂被人拉住的感觉一模一样。他一吓,睁大眼睛惊恐地望向窗外,这道云就这么轻易地抹平了所有光影,一个人偏安一隅的幸福就这么在顷刻间被剥夺,而窗外竟一切如常。王雨旗彻底清醒了过来,将注意力集中回自己真实的身体上,纤细的手臂有被抓握的红痕,那是自己精神被送入进集中营的罪证。
他慌乱地擦干净了面庞上最后一滴泪,逐渐恢复平静。“我这哭哭啼啼的又有什么用呢?错的难道全是我么?”王雨旗打开电脑开始搜索选举相关信息,意外的是,整个校园网竟然没有一条讨论,似乎触动一些敏感词的发言都被屏蔽或删除了。他尝试着发了一条,果不其然被提示无法发送。“妈的。”他合上电脑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云朵又飘走了,墙壁上再次清晰地显着他影子轮廓,有些孤零零。王雨旗盯着墙壁,渐渐生出了些愤怒来。他走去窗前,一把将窗帘拉了起来:“只有弱者安心地躲在牢笼里!”市民们循规蹈矩地躲在藩篱中搭建自己的伊甸园,并欺骗自己伟大的……各种什么主义正在到来,不不不,他才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