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你不可 (老鼠吱吱)

　　他用力把它从书堆下抽出来，打开来看，是一本相册。
　　相册里记录了他们这个家，数量不多，他慢慢翻过，看到第一张小张斌合裹在被子里打哈欠，丑得像只猴子，猴子还从小就瘦不拉几的，后来天天在乡下到处乱跑被晒得如同黑人。
　　“成哥，你在这干嘛……”
　　张斌合推开｀房门，突然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冲过去，“不许看！”
　　然而已经晚了，卫成看到了接下来猴子进化史，两岁看到一只大虫子哇哇大哭，三岁摔了个杯子痛哭流涕，五岁爬到很高的树上却又不敢下来后泪如泉涌……直到猴子七岁时，他才看到他们两人的第一张合照。
　　小张斌合拽着他的裤腿，嘴巴很委屈地撅着，眼泪含在眼眶里，要哭不哭的样子。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不记得这个，”卫成抽出相片，“不过你还真是，挺能哭的。”
　　“才没有！”张斌合扑上去抢，“还给我。”
　　卫成伸手挡住，把照片翻过来看到背面，那里有用铅笔歪歪扭扭写下的三个大字：大骗子。
　　65.
　　“没什么啦，”张斌合吸吸鼻子，“是小时候的事情而已。”
　　说起来的确不算什么大事，只是那时小张斌合对着这突然冒出来的“舅舅”喜欢得不得了，老是拉着卫成在伙伴面前炫耀，卫成放完假要回学校，张斌合却怎么着也不同意，无论用糖果还是赛车诱惑他都没有用。
　　从小一根筋的张小刺猬牢牢抱住他的大腿，最后卫敏只能骗他说舅舅去镇上看病，明天就会回来了。
　　张斌合信以为真，还把自己每次吃药才会吃到的一包白糖塞到了他的书包里。
　　明天卫成并没有回来。
　　后天也没有。
　　大后天也没有。
　　张斌合把相册重新放好，傻笑两下将这件事含糊过去。
　　卫成皱眉，打算待会好好问下卫敏是怎么回事。
　　到了凌晨，去年整年算是抛在了身后，夜晚天空被接连不断得烟花照亮。卫敏终于可以喘口气，卫成拿了听啤酒去找她。这对姐弟很久没有谈过，卫敏脸上满是疲态，“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不行，是关于小合的。”
　　小小的阳台上结了冰，卫成斟酌了很久，决定先从闲聊入手，于是便问了那个相册的事，卫敏本以为是什么重要事情，松了口气解释一番，又说，“我的小孩我知道，跟我一样，性格太倔，这样会吃很多苦头。”
　　卫大骗子听了，接下来的话更不好讲，只说自己年后工作会很忙，小合又正值关键时候，恐怕无法再照顾。
　　“这可怎么办，年初我就得去出差两个月，”卫敏揉着太阳穴，“你的新书不是才上市吗？能不能再帮姐最后这个忙，等他考完试你再把他送回来。”
　　“恐怕不行。”
　　“他都这么大了，不需要你废什么心，一天大半时间都在教室，你要不想做饭就让他在食堂吃，能耽误你什么工作？”卫敏有些恼火，“是不是他给你添麻烦了？”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又闯什么祸了，一天到晚就不让大人省心，看我不揍他……”
　　嗒。
　　两人同时扭过头，本该在床上睡觉的小孩脸色苍白地握着阳台门把手。
　　“小合。”
　　张斌合立刻把门上回了自己的房间。
　　卫成敲了几次门，里面都没反应，卫敏到处找钥匙决定强行开锁。
　　“别找了。”
　　“你看看他，莫名其妙嘛这不是。”
　　“姐，你不能这样，”卫成语气难得很重，“工作有不顺心，你就拿他当出气筒，明明是你没时间照顾他，又埋怨他不听话，跟你不亲近。”
　　“你瞎说什么，我是为他好，你没有小孩子，不懂我们为人父母的心情。”
　　“去年一年他长大很多，也没给我添什么麻烦，你关心过吗？就胡乱猜测他不好。我不是父母，但失望的心情人人都体会过吧。”
　　“你忙于事业，我不好说你什么，但从小别人有爸爸妈妈，他就只有外公，后来只有我，这样对他来说公平吗？”
　　卫成闭了闭眼睛，“你对他，的确是有亏欠的。”
　　“你说得轻松，难道我不想一直陪在他身边吗？我一个女人，不加倍工作，他的学费生活费从哪里来？他爸至今一分钱抚养费都没给过！”
　　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先前的话题也没法继续。卫成烦躁得很，在书房拿着笔记本电脑准备改稿，过了会儿鬼使神差地了先前“小弟”的QQ账号。
　　大哥显示离线状态，空间也没有任何更新。
　　他只能又无奈地关上了电脑。


第二十四章
　　66.
　　张斌合回了房间，眼泪可怜兮兮地含在眼眶里，像落难的小狗似的，满心以为主人不会再要自己了。流浪狗在床上躺了会儿，晚上稀里糊涂做了个梦，梦里家人在他胳膊上想试验刀子锋不锋利，卫成在一边冷眼看着。
　　绕是他再傻，也明白了自己并不受人欢迎的事实了。
　　只是留给他感伤的时间不多，高三生寒假很短，张斌合收了心不再出去玩，每天闷在房间里刷试卷。收到的压岁钱装进信封里，又重新放回了卫敏的枕头下。
　　他非常识相地尽量少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连卫成也不敢偷看了，立志将自己变成一团空气。“空气”每天帮全家人做好早餐，悄悄往卫成的杯子里倒好咖啡，自己则拿着面包溜进房间看书。
　　“小合，”卫敏找了个空当来与他谈心，她是不习惯承认自己错处的那类人，强势惯了，道歉都显得有些冷硬，“上次那些话，妈妈不该那么说你的。”
　　张斌合放下水笔，回应得同样生疏，“哈哈，没事，也是我以前太调皮了。”又假笑几声，室内久久回荡着尴尬的空气。
　　“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你还是拿着吧，有什么想要的衣服鞋子就多买点。”
　　“不用不用，平常也是穿校服的，用不上。”
　　表面母子互相客气了会儿，卫敏焉焉地走了。
　　时间一晃到了年后，三人都不得不回城，卫成照例劝了一番让老人搬进城里来住，外公却说什么也不肯。老人对这里有了感情，又爱和几个棋友下棋，去了城里觉得浑身不自在。
　　张斌合上去抱了抱外公，外公用大手掌摸他脑袋，笑眯眯的。
　　“成哥，妈，要不我留下来陪外公吧，继续在这里上学也挺好的。”
　　“等你考完放假回来再陪外公，现在这时候可不能再乱玩了，”卫敏提着行李箱哈气，“爸，我们走了，别送了，外头冷。”
　　张斌合悄悄打量卫成，他今天穿了件雪白的羽绒服，衬得他气质更加独特，眼镜上蒙着一层雾，鼻尖红红的。
　　以前倒不觉得，现在看他就像镀了层光，在人群中也能将他清晰地隔出来。张斌合怂包似的跟在他身后上了火车，这回铁路线畅通，一天便到了。
　　“小合，你舅呢最近比较忙，没时间照顾你，你先跟我一起啊。”
　　卫成扭过脸，什么话也没说。
　　“我会很乖，这样也不可以吗？”
　　“你自己知道的，不可以，”卫成摘下手套递给他，“你是个男孩，不能动不动就哭的。”
　　“我没哭。”
　　张斌合欲哭无泪，他决定不了什么事，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卫成，希望在最后一刻他跑过来说，其实自己没有那么忙。
　　他的愿望落空了。
　　67.
　　走在路上的时候张斌合想，自己作为一个简简单单的杀马特，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是不是某人的迷魂汤灌得太多，让自己完全失了心智。
　　他跟在卫敏身后，望着她烫卷微枯的发尾，忽然觉得有几分愧疚。他这二十年都在不断地让她失望，而现在他居然喜欢上了卫成，他永远也不能告诉她……
　　张斌合转念一想，大不了就隐瞒一辈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他非常巧妙地绕开了大逆不道的心理负担，将其巧妙的转变成“单身主义”的想法，这样在世人眼里好接受了许多。
　　事情不被他人知晓，那么便从未发生过。
　　实在是这小孩骨子里还是叛逆的，眼下看起来被管得乖乖的，实际上要他真想做的事，那什么规则也绑不住他。
　　很快张斌合就发现自己考虑得真是太远了，堪比刚认识的朋友就已经考虑房产证上写谁名字一般的想法，他愿意爱人家，人家可不愿意接受他。心灰意冷的某人拿着中性笔耷拉在桌上写作业，一笔一划有气无力的——卫敏见了板了脸，话到嘴边又闭上了，好一会儿说了句，“头太低了眼睛要近视的。”
　　张斌合弹簧似地挺直身板，嘟囔几句又奇怪看了眼卫敏。
　　他跟着来妈妈家后生活发生了很大转变，首先是学校变远了，卫敏没时间送，导致他要提前一个小时出门坐公交车；其次是这里房间收拾得像个七八岁孩子住的，张斌合第一次拿到印着奥特曼的漱口杯时，心情极其复杂，在大人眼里他真的这么幼稚吗？他已经不喜欢奥特曼十一年了！
　　他现在喜欢的是蜡笔小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