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你不可 (老鼠吱吱)

　　尴尬是今晚的火车车厢。
　　火车重新开动了起来。
　　卫成边吃边叹气，他可真是藏不住事，转念又想，少年人的爱恨本来就是掩饰不了的。
　　局促不安的少年坐在位置上，两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神时不时地往他的方向瞥上一眼，又瞥上一眼，自认为做得很隐秘。
　　猛地车厢暗了下去，五秒左右骤然大亮，是过了一条隧道。
　　他又不忍心了，张斌合又做错了什么呢？雏鸟情节，或者说对理想父亲的投射等等等等，可以有一万种理由，作为一个智力勉强够到及格线的家伙，他哪里分得清楚？
　　张斌合丝毫不知道明恋对象心里居然想着要挽救自己的智商。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诗？就叫做《火车》，里面有一句是这样写的，‘但愿你一路平安，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很有意思，对不对？”
　　“嗯嗯。”你说什么都对。
　　“下次送你本诗集吧，说不定在你创造打油诗的路上能提供一些灵感。”
　　“我现在就有了灵感！”
　　“好，来。”
　　“卫生观念需记牢，成天不可乱摔跤，好好洗手是正道，厉声训斥不太妙，害得人人都大叫。”
　　“嗯，”文化人卫成面无表情的鼓掌，“比较押韵。”
　　“是藏头诗。”
　　“哦。”
　　火车又驶过一道长长的、毫无任何光明的隧道。


第二十二章
　　62.
　　在黑暗中两人看不见彼此，卫成感觉到脸旁被什么温热的物体碰到，只一瞬火车又冲出了隧道。
　　张斌合一脸无辜地望着窗外。
　　卫成心想，他终于看出来了我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既然这样的话态度要强硬明确，分为三步让他明白……
　　张斌合心想，一时冲动害死人啊。
　　“张斌合，”卫成摆出要促膝长谈的架势，“我们知道呢，这个青春期的孩子是从儿童发育到成年的过渡时期，这时候的荷尔蒙……”
　　话说到一半，车厢又暗了。
　　他又被亲了，准确说是小狗贴住了他的嘴唇，卫成很诧异自己的第一想法居然是，他的亲吻也是笨头笨脑的，全无章法的接触，只是一门心思想靠近他。
　　他所有的话都咽进了喉咙里。
　　卫成甚至气笑了，他可从来没教过他这个。
　　过了山区后就没有了隧道，火车一直顺利行驶，在下午五点终于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不同于卫成的五味杂陈，张斌合一脸心旷神怡，跑着看熟悉的小镇子。正是过年时刻，前往四面八方的人们都赶了回来，风里飘着的都是乡音。
　　二十分钟后张斌合身后跟上了一串小屁孩，他显然成为了新大哥，可以靠在墙上给其他孩子吹牛，“哎呀，城里也就那么回事吧，人多得要死，不过学校比这里大多了，啊？你说谈恋爱？咳咳……那当然！不看看我是谁，所过之处迷倒一片，哦，我还跟喜欢的人接吻了，你们没有过吧……”
　　卫成冷若冰霜地飞了他一个眼刀。
　　“切，亲嘴有什么。”这群十五六岁的少年表示不屑，在镇上极少有孩子明白真正的生理知识，早婚早孕也是常态，接吻显得十分“小儿科”。
　　张斌合有点儿招架不住了，连忙向卫成抛出求救的眼神。
　　然而他的眼皮都要眨瞎了，卫成不仅表示没看见，还消失得像风一样快。
　　张斌合：“……”
　　很快他就不能吹牛了，而是被赶回家打扫卫生。
　　过年前的准备很多，卫敏忙不过来，卫成的家务能力小于或等于零，只能张斌合来收拾屋子。
　　在干活方面他手脚麻利，轻松地站在凳子上擦窗户，小孩难得做事认真，连边边角角都擦得干净。
　　卫成看了会儿道，“你怎么想的？”
　　他一说话，某人从凳子上掉了下去。
　　好一会儿结结巴巴开口，“哥、我那什么，你别生气了，我……我没怎么想的，我一时没能控制好自己。”
　　“所以你不能喜欢我，不然你就要一辈子控制自己，你懂吗？”
　　张斌合拿着抹布呆呆地看着他。
　　卫成自认为说到位了，张斌合眨巴眨巴眼睛，脑回路清奇地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这不是重点，主要是……”
　　“那不就没事啦！”
　　卫成拧着眉头回房间，听着那人在客厅里自言自语似的轻轻说了一句：
　　“喜欢上一个人，又没有什么错。”
　　63.
　　大年三十。
　　卫家久违的热闹了起来，三个厨房杀手在厨房折腾年夜饭，这边油“次啦次啦”地溅开，那边“砰”地一声锅盖砸在地上，一片手忙脚乱的景象。
　　外公愁眉苦脸抓着盐罐，无措地望着这对已经长大的儿女，“放多少？”
　　卫敏潇洒地抖了一勺下去。
　　在一旁看着的张斌合：“……”
　　随着他们折腾，他一个人又回了客厅。窗外新雪混着梅花气味凛冽，他深呼吸了几下，跑到楼下折了一支梅花。
　　他觉得应该把这个给卫成看看，尽管卫成目前还不喜欢他，但这说明了他还不够努力，所以要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拿给他。
　　张斌合溜进书房，“对了，马上就是新年了，我可以许愿，”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愿望一定可以实现的。”接着他自认为极其深情地亲了亲那朵梅花，将它庄重其事地夹进了书页中。
　　张斌合内心戏十足而且极其贪心，闭着眼睛许到二十七个愿的时候，卫成进来了。他看到小孩闭着眼睛喃喃自语，犹如抽风，一时间怕把这孩子给刺激傻了。
　　“咳，你在这干嘛？”
　　哐当——张斌合吓一大跳，从座位上弹射起步，想如旋风似地刮过门框，后领却被某人眼疾手快的抓住。
　　“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坏事了？”
　　张斌合跑不掉了，左右看了看就要往他脸上亲，卫成沉下脸挡住他。“我教你这样对待别人的？”
　　“我说了啊，我喜欢你。”
　　“那又怎么样？我接受了吗？”卫成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没经过别人同意，你喜欢就可以亲？”
　　张斌合低着头把手指交缠在一起扭曲。
　　“不论是谁，你喜欢一个人就要尊重他，知道吗？”卫成发现自己居然忍不住又要开始教导他恋爱与人际相处问题了。
　　“对不起，”好孩子张斌合用力点头，知错就改，“那你现在同意我亲你一下吗？”
　　“不同意。”
　　“那什么时候可以呢？”张斌合求知若渴地眨着眼睛。
　　卫成头一回感觉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匆忙逃离战场，摆出长辈的尊严表示，你小子给我圆润滚去厨房帮忙。
　　小孩做了个鬼脸便跑了，卫成摇头失笑，随手拿起书，刚翻开一朵小花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他站着，好一会儿将小花捡起，重新放进书里。
　　卫成从没有喜欢过人。
　　不是近几年的事，他也没有受过任何情伤，而是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他就像缺乏了一个零件的残次品，天生不能去爱人。他可以做同学、做朋友、做同事，但他不对任何人有想成为恋人的喜欢。
　　虽然写过无数次感情，但他实际上从未经历过。在这种情况下，他难免会觉得“爱”本身是一个谎言，是发明了文字的人们为了推销自己的故事而虚构出来的盛大幻境。
　　张斌合在厨房满头大汗地包饺子，殊不知自己刚出新手村，挑战的就是已经满级的大BOSS。


第二十三章
　　64.
　　“开饭啦——”时钟敲到七点，年夜饭终于全部端上饭桌，张斌合咬着筷子两眼放光。
　　卫成严肃看他一眼，他赶忙乖乖放下筷子坐好。
　　他不觉得烦，反而觉得自己被时刻关注着，因这而升腾起一种隐秘的快乐。要知道，几年前就算他通宵在网吧玩上几天，也不会有人来过问一句。
　　现在终于有人肯看着他了。
　　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外公年纪大了耳背，全然不知地让大家多吃点。卫敏说着对新年的祝福，难得语气温和，“明年咱们一家都顺顺利利的，咱爸身体健康，小合学习进步，卫成早日成家，来来开始吃吧。”
　　张斌合放下碗，卫成心头一跳，只见他认真开口，“妈，你怎么能忘了给自己的祝福呢？我祝你生意兴隆。”
　　卫敏愣了，摸了摸他的脑袋。
　　大家动筷子后才发现，菜非常咸。张斌合硬着头皮咽下去，一口能灌三杯水，吃得很勉强。好在卫成做的几道菜味道还是正常的，立刻就被扫荡一空，后来又端上了今晚最好吃的手工饺子，等到春晚开播的时候，张小猪已经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坐在沙发上了。
　　为了让外公也能听到，电视的声音放得很大，一老一少被逗得哈哈大笑。卫敏则拿着手机不停地接打电话和发送拜年短信，她太忙了，一年中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刻。
　　卫成则在书房里整理书稿，一边想着待会要和卫敏谈起的事情。突然他在桌子下发现一个盒子，上面覆盖着一层灰，不知道多久没打开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