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舒伦堡沉默的走下一级一级的台阶,脚步沉重,整个人好像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一步步走着,好像走在迷失的迷宫里。海德里希那轻蔑的话语,那鄙夷的表情,那廉价的“爱”都在嘲讽着他的天真。心痛吗?不,麻木之后已经不再觉得痛了,可是内心深处还在丝丝缕缕的期望着什么,或许这就是最悲哀的,哀莫大于心不死。
而在魏玛,元首那充满火药味和紧张气息的演讲结束了,空气中重又弥散开了古典主义、歌德和包豪斯的气息。但布痕瓦尔德死亡的尸臭味让维特的多愁善感显得那么轻浮放纵。
魏玛的党部显然没想到元首会大驾光临,他们热情过度的准备了一个茶会来招待贵宾。乳白的茶杯中装着明媚的红茶,各种各样的甜点放在白色的瓷盘里,新鲜的草莓松饼,蓬松的奶油蛋糕,小巧的曲奇饼干。看起来很精致的样子。
施蒙特和古德里安先行将这些布置都检查了一遍,古德里安无语的看着施蒙特若无其事的从盘子里拿过一块巧克力曲奇丢进嘴里:“鲁道夫,我从来不知道你爱吃甜食。”
“嗯,我这是在帮元首检查食物安全啊。”
“不要找借口,喜欢吃就直说好了。”古德里安皱皱眉,“我这里还有几颗糖呢,你要不要吃?”
“拿来,其实我这是跟着元首才养成的吃甜食的习惯,”施蒙特又咬了一口另一块饼干,然后噗的吐了出去,“该死的杏仁味,难吃死了,估计只有埃尔温喜欢这种味道。”
“埃尔温喜欢吃杏仁饼干?”古德里安跟听新闻一样看了施蒙特一眼。
“怎么?你不知道啊?说起来你们这关系,还真是淡如水啊。干脆断了算了。”施蒙特将咬了一口的杏仁饼干扔到垃圾桶里,擦了擦嘴角的饼干渣,“再说元首现在对他那么有意思,你还是退居二线吧。”
“有点亏得慌,”古德里安耸耸肩,“为了他,我做出的牺牲还没收回成本呢。”
“面对元首,你还敢提什么成本,你还真以为175条是放在那里玩的吗?难道才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已经忘了弗利奇将军了?”施蒙特短促的笑了一声,“再说了,你什么时候染上里宾特洛甫的商人脾气了,动不动说什么成本?”
“开个玩笑,只是不想放手而已。”古德里安淡淡的表情依然没有改变,“至少不想这么早放手。”
“那你最好小心点,多请我吃吃甜食,没准我还能帮你遮掩遮掩。”施蒙特微笑着含着水果糖,想到那只狐狸听到这话会产生的表情,笑得越发愉快了。
在茶会上,古德里安获准坐到了元首的身旁,这算是一个难得的荣耀,但因为施蒙特事先的警告,古德里安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付着谈话。他们的话题始终围绕着英国打转转。元首似乎对英国人有着深切的不满,古德里安由此想到了一个传言,元首对英国的态度是由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决定的。
而到了晚间,魏玛戏院还上演了歌剧,自然是歌德最富盛名的《浮士德》。而古德里安再次和元首坐在了一个包厢里,这一回,施蒙特并没有陪在里面。
隐隐的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古德里安不得不紧张而迅速的分析元首的每一句话,免得里面有什么自己没体会到的深切含意:“《浮士德》是一部宏伟的史诗。它是德意志发展中的一面镜子。浮士德始终在追求,他追求过知识,追求过爱情和情/欲,追求过美,但每一次都以悲剧告终。在每一个局部世界中浮士德都是个失败者,但在整体世界中他却是个胜利者。由此可见,任何追求最终都会胜利,只是以无数的悲剧为代价。”
“是的,我的元首。人正是通过无数的追求来获知自己活着的意义,也是通过不断的毁灭获得不断的新生。因此才有了他笔下主人公的无数次失败。”古德里安谨慎的回答着。
“没错,歌德认为,一个人不经历官能的享受,他的精神发展是不完全的。因此有了浮士德跟格雷琴之间的爱情,并让他们发生肉体关系。但他只给了浮士德一个夜晚的欢情。因为作者认为,家庭是事业的障碍,所以他不让主人公跟任何人成婚。这里不妨把家庭理解为以爱为名的某种稳定的关系,它阻碍着人的进一步追求。这种关系更多的时候会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您认为如何?”
古德里安一愣,明白现在才算是说到正题上了,他小心翼翼的试图岔开话题:“家庭与婚姻是组成社会的最稳定的单位,也许它会让人失去某些激情,但我们的社会是靠它们维持的,所以这种稳定的关系是必不可少的。”
“呵呵,谁和您说家庭中的这种关系了。其实某种意义上,浮士德和格雷琴的爱情是有罪的,即使它让人羡慕,但它导致了死亡和背叛,这是罪,”希特勒一双晶亮的眸子死死锁住古德里安,“有罪的背叛的爱情不应该存在于世,您认为呢?”
“那么海伦也是有罪的,因为她因为浮士德的爱情而背叛了帕里斯。”古德里安没有垂下眼眸,反而迎着元首那冰冷的视线看了过去,表情还是冷淡的犹如冰山。
“所以浮士德付出了代价,他们的儿子欧福良死了。”元首的话像是宣判死刑的尖刀,深深刺入了古德里安的心里。他想再说些什么,却觉得语言是前所未有的苍白。他默默的住了嘴,安静的坐在一旁。而元首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古德里安将军,有的时候一念之间就能决定您是前程似锦还是猝然陨落。”
就在包厢里的气氛凝滞到极点的时候,施蒙特敲门进来了,他的表情严肃而认真:“我的元首,戈培尔部长的电话,冯?拉特已经重伤不治死于医院。”
到了11月10日凌晨1点20分,舒伦堡从缪勒那里看到了海德里希的特急电报:“不得阻拦即将发生的示威”,“犹太人教堂可以烧毁,但不得危及德国人的财产”,“犹太人的店铺与私人住宅可以捣毁,但不得劫掠”,“犹太人,特别是有钱的犹太人应予逮捕,人数视现有监狱能容纳多少而定”。
舒伦堡望向窗外,橙色的暖暖灯光洒在玻璃橱窗上,像是美丽而易碎的水晶。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把若干历史事件揉到一天了,考据党勿入
水晶之夜
隆美尔和米尔希大概在凌晨一点从爱登酒吧出来,两个人几乎没喝什么酒,但长久的压抑让两人选择步行回去。
“起雾了。”隆美尔皱着眉,他的近视越来越严重了。
“嗯,好在不太大,来,我拉着你。”米尔希微笑着拉过隆美尔的手,感觉他的手有些冷。
“谢谢,”隆美尔轻笑了一下,但下一秒他就看见了远处不大明晰的火光,“这是怎么了?失火了?”
“不,不像。”米尔希顺着隆美尔的目光看过去,又发现了四五处起火点,不可能同时有这么多处地方起火,而且好像都在犹太人区,犹太人区?!这个想法让米尔希浑身一抖,猛的想起宣传部长戈培尔昨天的公开演说,那里面赤/裸裸的威胁说要对犹太人进行大规模的报复。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报复吗?
远处又传来了尖锐的惨叫和凄厉的诅咒以及粗暴的叫骂,夹杂着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响声,不祥,不安。米尔希的脸色更加不好,他清楚的记得从威廉港来看自己的母亲昨晚刚好在叔叔艾萨克米尔希家做客,说好的是今天下午再回来。而叔叔的房子正好在犹太人聚居的区域内。
“天哪,埃瓦,我得先去我叔叔那里看一下,你先回去。”米尔希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那一声声玻璃的脆响仿佛敲在他的心头。
“我跟你过去。”隆美尔也想起个戈培尔私下对自己说的,要适时地对犹太人采取行动,而米尔希还有着犹太人血统。
“不行,太危险了。”米尔希本能的拒绝。
“我是一个军人!”隆美尔皱皱眉,不知道为什么米尔希会对自己放心不下,“你有亲人在那里?”
“嗯,我母亲。”米尔希这才想起隆美尔也是卓越的军人,自己还担心他的安全,真是关心则乱,“我们快去吧。”
路并不好走,柏油路面上布满了破碎的玻璃,像是一地的水晶,反射着月夜那清冷的辉光。周围可见无数被砸破橱窗,洗劫一空的犹太商店,被烧毁的犹太教堂,触目惊心的碎片,但几乎没什么人,不知道是他们来得太晚了,还是人们都躲回了家,总之街上差不多可以算是空空荡荡,只是从相隔的几个街区传来哭泣和怒吼。
米尔希的脚步很快,隆美尔跟着有些吃力,他们转过两个街区,然后看见了不少挥舞着棍棒的人,虽然他们穿着平民的服装,但隆美尔怀疑他们是盖世太保或是希特勒青年团假扮的,因为这里面似乎有几个熟面孔是他在和席腊赫短暂合作时见过的。
米尔希却无暇顾及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他匆忙的奔跑着,要知道他叔叔家就开着一家商店,母亲应该就住在那里。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隆美尔跟着米尔希穿过狭窄的街道,两个人的军装显得格外突兀,皮靴踏在碎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隆美尔一边跑着,一边打量着周围。一家百货公司的橱窗完全碎裂了,里面原来展示的似乎是女式服装,鹅黄色的女裙被玻璃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染着暗褐色的液体,旁边的一家食品店和一家酒吧都被砸成了稀巴烂,酒吧里的啤酒从门口流出来,一直蔓延到门外,散发着浓烈的酒味和颓丧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