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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蜃楼 (不是荔枝)


  陶宋见着盛赞被人送进那阵红光里,他们走得干脆毫不留恋,仿佛再也不会出来。
  他一时之间失去方向,因此在混沌中发现摸着墙蹒跚而来的盛向安时,意志沉沦下去,一种灵魂出窍般的迷蒙感让他漂浮着迎上去,他看不清这张涕泪交错的少年面孔,满目只有红色,血的红色,叫他一把撕开。
  ——陶宋一脚踹在盛向安的胸口,看他像浮萍似的轻飘飘,落到地上却发出沉重的坠地声,紧接着小腹一击,后背一击,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却喊不出声,只能被迫地忍受着。
  后来的吴遇匆忙上前,在陶宋用力的一脚即将踩下时拦腰把他抱开,他暴喝:“陶宋!”
  陶宋听不见,他的声音似乎也浮着,在问:“我好早之前就说过,让你离盛赞远一点的。”盛向安让汗糊住眼睛,却能看见陶宋低下头来,脸颊沾着血,嘴唇残红,用气声问他:“是不是?”
  “我说过让你离他远一点的。”
  他的眼里要淌出血来,偏偏这麽平静,像在说着同自己并不相关的话题。
  时间多快多怪呀,一切都乱了,新的一年却也跟着到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被一棍爆头的阿赞哥哥(困了,写得迷迷糊糊的,爆字数了。以及,可以骂任何人,除作者以外(,,?? . ??,,)


第二十六章
  每个人的生命中总有一个节点,或早或晚,或巧或猝不及防。
  陶宋的人生节点——不太妙——它在一阵耀眼的灯光和刺耳的刹车声中降临。初秋的雨天,他直挺卧在傲慢阴沉的穹顶之下,被雨水抽击的面部如同溃堤的洪流,一点一点融化了,冲走了。他想着那个女人挣扎着死去的模样,浑身一个抽搐,在陌生男人的怀里晕了过去。
  意识沉浮着,等他再醒来,才知道自己高烧三天,烧得意识全无,却咬着牙连胡话都不肯说。
  这麽固执的小孩,以后要吃苦头的。一个阿姨,也是厨娘,给他舀着汤说。
  他不肯喝,怕有脏东西,刚开始还想爬下床逃跑,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但总归要走,这里并不是他能呆的地方。可后来他就不想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进来,他下意识往后躲,他觉得这个人像头熊,他不惧怕,但也绝不喜欢。
  当这个男人想给他喂汤时,他防卫抬手,没有拒绝,而是怯怯地说:“是烫的。”
  是的,他妥协了。
  他当着男人和厨娘的面,断断续续地喝完了那碗汤,抽着鼻子卧下,像迷路羔羊似的露出忐忑不安的神情,让那人看破,他摸摸他的额头,声音低沉:“我姓盛,叫盛长青。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安心睡吧。”
  他听话闭上眼睛,呼吸由急促转为平稳,手紧攥着被角不放。
  没过多久,门合上的声音传来,一阵动静后,四周寂然无声,他慢慢睁开眼睛,手松开,下了床。
  窗帘外的风景让风雨破坏,显得有些颓败,他静静审视着这片未知土地,脸上胆怯畏缩的神情早已化作云烟,像蛇蜕去死皮,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陶一蓓把他丢出门之前小声附在他耳边:“去西粤路,要跑,那里会有人接你,你跟他走,以后跟着他。”
  他还捧着摔了一半的蛋糕盒子,被她一推,那丑陋的半个也最终掉下来,让房檐坠落的雨滴一撞,化开,粘稠得像呕吐物。他躲在巷子口看见陶一蓓像一只麻袋,被拽着头发拎出来,她的脚悬空离地,衣服只剩一半,人一跌,和那半只蛋糕一个下场。
  他看完了,才想起跑。
  跑步太累了,陶宋不喜欢。那条陶一蓓告诉他的路仿佛没有尽头,他凭着记忆埋头直冲,路上跌了不知多少跤,摔得浑身皱巴,背后像有一只野狗在追。
  他没计算自己跑了多久多远,只觉得两腿发麻,这具小孩身体快支撑不住他诡异的思想:我还是背叛了。
  背叛了谁?他不知道。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细凄厉的叫喊,吓得陶宋松手背身,僵在原地。但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人破门而入,他迟疑试探地靠近房门,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只容下一只眼睛,望着楼梯口一个瘦弱的、孤独的身影。
  那是多麽奇妙的偷窥角度啊,他躲在门缝中,背着所有人呼吸,冷漠瞧着那个身影缓缓移动半步,身子一轻,像个漏气的皮球,就这麽滚了下去。
  随即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哭喊,他们像抬举人偶似的把那个男孩儿抱起带走,他没兴趣了,关上门,爬上床,盖上被子,很快睡着了。
  陶宋真的留下了。那个自称叫盛长青的男人又来过一次,像嘱咐后事似的给了他一个房间,告诉他在这幢房子里应该怎样生活,他说你是小少爷,可以使唤所有人,什麽都不用担心。他应了,乖乖的,说谢谢叔叔。
  盛长青怔忪,最后拍拍他的肩膀,像是挤出了一个笑。
  盛长青的话说得动听极了,陶宋听进耳,没有进脑,生活处事懂事省心得像个佣人。他每天挂着笑,温驯着,偶尔捣蛋,今天摔坏一个盘子,明天主动给厨娘切菜,葱末切得比手指还长。厨娘和盛长青笑,说小少爷真是个好孩子呀,多有生气,多好玩呢。
  夸奖着,纵容着,他仿佛开始在这个家里生根。
  一天,大概是个大晴天,陶宋踮着脚切芒果,软糯的果肉从他手心掉落进瓷白的果盘,忽然,他听到“咚”的一声,有人在敲打楼梯扶手。
  转头去看,一个男孩儿站在楼梯上,他手握琴弓,正一下一下地击打着扶手。
  只需一眼,陶宋就认出这是那天摔下楼的男孩儿,盛家少爷,盛赞。就和厨娘透露的那样,盛赞沉默寡言,甚至有些神经质,她还抚了抚陶宋的后脑,说小少爷去陪陪少爷吧,小少爷这麽聪明,一定会讨少爷喜欢的。
  只是他的嘴唇尚未张开,他认为的孤僻阴暗的少爷盛赞,突然笑了,他举起琴弓,直直对着陶宋的脸。
  “假的。”盛赞说。
  “什麽?”他懵懂。
  可盛赞不再说了,他的笑消失不见,转身上楼,刚才两字如同幻觉。
  陶宋莫名,腹诽他的不知所云,扯一下嘴角,低头继续切芒果。芒果却已经被捣成烂泥,汁水滴答,在他大了一码的拖鞋旁汇成江湖,就像那半只稀烂的蛋糕。
  厨房是静的,大厅也是静的,甚至整座房子都是静的,陶宋也安静看着,最后笑了,笑得和之前盛赞的神情无二。
  他知道,盛赞看出来了。
  那天之后,盛宅的人都发现,新来的小少爷开始频繁出入琴房,最令人惊讶的是,一向最憎他人打扰的少爷却平静接受了。
  他们以非正常的熟稔速度亲近起来,一开始只是琴房停留的三分钟,到后来同桌进餐,再后来庭院嬉闹,最后搬到一个房间,所有人震惊且迷茫着,目睹盛赞原因不明的急剧变化,他仿如脱胎换骨,往前种种极端都不再记得,像菟丝草一样攀附着陶宋而活。这不过一朝之间。
  没有人能深究个中原因,好似这是陶宋给盛赞下的一个蛊,他轻轻一挥,盛赞就消去乖戾——所有人都这麽觉得。
  陶宋也这麽认为。
  可后来,实在是很后来,一个格外平常的时间,他倏地发现掌控一切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盛赞,自始至终都是盛赞。不是陶宋软化了盛赞,而是盛赞把握着陶宋,他不过对等的付出少许,例如善意和信任,以此奖励陶宋的臣服。而这来源于那个晴天捣烂的芒果,也来自于那根琴弓下的“假的”。
  陶宋懂了,他人生的节点从来不是那个秋末雨天,而是盛赞,仅仅是盛赞,也只能是盛赞。
  他恍惚着,仍旧做着梦。
  “陶老师,”那个女孩儿,三班的语文课代表,她扶着盛向安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校服脏污,哽咽着说,“对不起——”她说了好多遍,可能是见陶宋发呆站着并不理会自己,音量一遍比一遍轻,最后轻得像在说给自己听。
  盛向安头靠着墙,他一身的伤,却执拗得梗着脖子不肯去治,望着刺目的“手术中”头脑空白。
  吴遇却急得很,事情发生在“七八”门口,受伤的是盛赞,谁都能不知道这人对陶宋的意义,他不能。早些时间他当陶宋只是固执些的兄控,盛赞伤一道口子都像要陶宋的半条命,他还嘲笑自己兄弟一步都离不开盛赞,可这玩笑现在开不了口了。
  他问自己,还能有什麽可能性?
  可是,他们是亲兄弟啊。
  吴遇看着孤零零立在一边的陶宋,他狼狈极了,出着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有半个世纪,灯灭了,门慢慢打开。
  吴遇率先冲上去,主刀医师和他有些交情,确定手术成功后他松了一口气,略带欣喜地回头找陶宋,接着愣住。
  陶宋不见了。


第二十七章
  陶宋去了“七八”,那里已经被查封,剩下几个侍应生在整理东西,他们大多在抱怨着今天这场跨年夜的闹剧,还见了血,实在晦气。
  口袋里还有半包烟,他擦了一根,在侍应生的劝阻声中跨进警戒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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