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老 (叶芫)

可世上没有任何的隐患会自然消失，它总会爆发出来，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

那天不管怎么想，都实在很平常。易辰日后数次回忆，都只能记起是个周日，因为季楷扬没有课，也不用去工作室。所以前一天晚上，两个人都放纵了，折腾到凌晨才睡。易辰睡梦中几次迷迷糊糊地听见季楷扬手机响，好像还有自己的，但两个人都又累又困，挣扎了两下又睡过去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是下午，口渴得厉害，去倒水喝。卧室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分不清天日，走到客厅看见挂钟才惊讶地发现已经三点了。

一会儿去叫他起来了，易辰想，拿着水杯边喝边往往卧室走，门铃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人是有第六感的，特别是对不太好的事情，虽然大部分时候这种感觉都出现得不太及时。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呆住了，觉得自己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不去开门？”季楷扬被惊醒了，揉着眼睛往门边走，“是谁啊？”

“别。”易辰一下子扯住他的胳膊。

季楷扬诧异地停住脚，“怎么了？”

重复了三遍的门铃总算是停了，那一分多钟的时间简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易辰喉结动了动，“我……”

另一种声音又响了起来，是季楷扬的手机铃声，他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也愣住了。

“你先进去。”他拍拍易辰的肩，把他往里推了推，然后接起电话，叫了句妈，往门口走去。

完了，易辰一动不动，眼睛牢牢地盯住防盗门想，真的完了。

“妈，你怎么来了？”季楷扬把张韵迎进来，转头一看，易辰还跟个棒槌一样杵在那里，皱皱眉，又使了个眼色，易辰也不理。

“我临时想着过来看看你，怕你到时候来接太麻烦，就没提前告诉你，直接坐车到了J大才给你打电话，又一直打不通。” 张韵语气还平静，“我记得你说星期天没课的，就想说要不问问宿舍是哪一栋，你要是在最好，不在，我儿子念了这么久的大学了，也该看看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结果你根本没住校。”

她打听一圈才问到季楷扬这一级建筑学的男生住在九舍。去九舍楼下问宿管，翻了登记表，才知道季楷扬居然只在学校住了一学期就搬出去了。

“那他住哪儿你知道吗？”张韵问。

“这就不清楚了。”

张韵站在宿舍楼下又给季楷扬打了两通电话，还是没人接。那宿管年龄和她差不多，家里孩子也在读大学，知道当母亲的担心。“你儿子是建筑学是吧？那你等等，我帮你问问。”

没一会儿从楼上下来一个男生，说是季楷扬以前的室友。

“他搬出去两年多了。”男生说，“您不知道吗？”

张韵摇摇头，“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您等等，我问问班长，这个班长那里有记录的。”

他很快就问到了，把住址写给张韵。

张韵谢过他，犹豫了一会儿又问，“他干嘛要搬出去？是和女朋友住一快儿？”

“女朋友？”那男生更吃惊了，“没听说过有女朋友啊，不是和他弟弟住一块儿吗？是姓易吧，他们感情不是很好吗？我在学校外面都碰见过好几次呢……“

他的语气和眼神都掩饰不了诧异，似乎在怀疑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季楷扬的母亲。

张韵却没心情管这些了，拿着写地址的纸，失魂落魄地往学校外走，女朋友，弟弟，感情很好……这些词翻来覆去，她又忽然想到了易辰那句是我对不起您，脑子里的弦，嗡地就炸开了。

”怎么回事？“张韵问完这一句，也不要他们回答，她把站在面前的季楷扬推开，力气很小，却不容拒绝，绕着这个小屋转了一圈。洗手间里有成对的洗漱用具，卧室凌乱的床铺上铺了一只长枕，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和用过的安全套，季楷扬和易辰露在外面的脖颈上显眼的吻痕……

来之前她还心存一丝侥幸，可现在已经彻底绝望了。季楷扬这几年每一次提起易辰，全然成了别有用心的佐证。

“我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带着哭腔，一个耳光扇在了季楷扬脸上，指甲把他的脸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白印子。

这一巴掌实在太用力，张韵自己都站不稳，摇摇晃晃，易辰连忙上来扶她，“妈，我们……”

“你走。”张韵使出全身力气推他，“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也当不起你这声妈……”

她扶着墙，哭出了声来。

季楷扬把完全不知所措的易辰拉到身后，径直给张韵跪下，“妈，对不起，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季楷扬半边脸肿得老高，话说了一半吐出一点血沫子。他镇定自若地擦用手背擦掉，把剩下的话说完，“没和您说是我的错，您别怪易辰。”

张韵捂着脸，一个劲儿地哭，季楷扬背挺得笔直，微微抬起脸，眼圈也发红。

易辰终于从大脑的空白中缓过来，也跟着在季楷扬旁边跪下来，膝盖挨着实地了，心里却一点儿底都没有。

季楷扬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还是温柔的神情。

易辰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他内心一片苍茫，勉强想冲他笑一笑，唇角都提不起。

屋子里只有哭声，像冰刀，一寸寸挑开易辰的皮肉，痛又冷。可季楷扬又是暖的，他在他身侧，是易辰所有的光和温暖。

“分开吧？行吗？”张韵哭了许久，眼泪都快要流干了，红肿着双眼，整个人都抖，“我求你了，季楷扬，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季楷扬咬着牙不说话，张韵气急抓起一本书劈头盖脸地砸他，又去推易辰，“你跪着做什么？我哪里经得住你跪？”

“妈……”易辰凄然而惶恐地叫她。

“我到底是欠了你们家什么？”张韵的泪落到易辰手背上，“我以前是对你不好吗？你要为什么要这么做？”

易辰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张韵已经没有太大力气了，说话声音也沙哑，但这些指责就像棉絮浸了水，捂住他的口鼻，没法呼吸。

“妈，我……”易艰难地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从来都没有答案，他只是想要季楷扬，但又忽觉自己并不愿意承担这样的后果。

“妈，你冷静点儿，别这样。”季楷扬半搀半扶地让张韵在椅子上坐下，“是我要和易辰在一起，是我先开始的，你别怪他。”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孽？“张韵按着椅子的扶手，声调凄厉地质问他，季楷扬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么失态的模样，“两个男人在一起有什么结果？你们以后要怎么立足？求你了季楷扬，分开吧，给你妈，也给你自己留条活路吧。”

“妈。”季楷扬看看易辰，又对张韵道，“没有及时告诉您是我不对，但这件事本身没有错，我爱易辰，这不犯法，也不伤害任何人的利益。我和易辰说过，会管他一辈子，我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也要对他负责任。”

S市的秋天，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没开灯，黑黝黝地，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看不清。

“不伤害任何人的利益？这话你也说得出口，”张韵很久以后才说，“那你妈呢，我怎么办？我生你养你这么久养出你这么个货色来？”

“您会有两个儿子……“

“我没有！”张韵撑着桌子站起身，扫过易辰，一字一顿地对季楷扬说，“如果你硬要和他在一起，那我就一个儿子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张韵为什么忽然来了，后面会讲的，其实前面也已经暗示过很多次了......，然后要虐一虐了，大家做好准备吧。不过最后一定是HE哈，所以，中途的波折你们都看开一点呀。

第五十三章

张韵拒绝季楷扬的搀扶，扶着墙壁，摇摇欲坠地走到洗手间，关上门，没一会儿，里面再次传来痛苦又压抑的哭声。

易辰三魂七魄全去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季楷扬的背影，他的背依然挺得笔直，在这样的哭声中，又显出了一丝佝偻。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季楷扬回过头，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我在，你别怕。

这样的话语中，易辰却听不出半分的甜蜜，我不怕，那么你呢？你怕不怕？

他定神想要再去看季楷扬的神情，可季楷扬的脸上像是被雾挡住了，易辰什么都分辩不出。他委屈又着急地揉了揉眼睛，却在外面灯光映衬下的窗户玻璃上，看到了自己脸上的惶恐。

张韵出来时已经洗过脸，重新梳了头。

“楷扬，你现在收拾东西和我走，以后再也不要见他，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在竭力维持自己的冷静，可流露出的却是哀求，比责骂更让人难过。

季楷扬唇角颤动两下，指甲掐进肉里，“可是我不能，妈，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不想让您难受，但我不能……”

不想，不能……易辰一个字一个字咀嚼着季楷扬的话，却有种深深的畏惧，我又何德何能呢？他想。

“你不想让我难受？”张韵冷笑一声，“你想让我去死。”

脸上的泪痕可以洗去，但红肿的双眼藏不住的，像是充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