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老 (叶芫)

“怎么感觉比刚放假瘦了点儿？想吃什么就和我说，在家里都不养胖一点，开了学学校的饭菜哪有家里的好？”

这天易辰过来的时候，季楷扬出去买虾了，只有张韵在。

“没瘦。”易辰把手里新买的南瓜糕递过去，“这个对胃好。”

张韵多年胃病，他们在外地上大学也顾不上，张韵和季楷扬打电话的时候也不怎么提，但前几天来，还是看见张韵在吃药。

“多少年的毛病了，还要你们孩子来操心。”张韵笑笑，眼角的皱纹又细又密，她才真是瘦了。

“我们既然是孩子，当然就该替您操心。”易辰想起上学期学校里那位突发脑溢血去世的教授，又说，“您也多注意身体，按期得去检查。”

“楷扬也总这么说，前两天为了这事还和我争了一架。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什么事儿，过了年学校也会安排体检的。”张韵应他一句，去厨房里端出一盘糍粑，“来，吃点儿，刚刚炸的。”

易辰拿白糖沾着糍粑块儿吃，张韵又坐在一旁拿梨子给他削，“我吃了早饭过来的，别削了。”

“这梨子是一个学生家长送来的，自己家里种的，很甜。楷扬成天没事，都吃了小半箱了。”

张韵不理会他的推辞，继续旋着皮问，“你和楷扬学校离得近？平时见得多不多？”

“嗯，还好。”易辰镇定道。

“你们兄弟俩关系好，这是应该的。打出生就认识，跟亲的又有什么分别？前几年是我不对，高三的时候楷扬有时候是去见你吧？晚上也听见他躲在卧室里打电话，怕我不高兴，还得偷偷摸摸的。”她把削好的梨子递给易辰，继续道，“当时都怪我，大人的不好，为难你们孩子。我太好面子了，觉得丢脸，连你都不愿意见了，现在想来真是对不起你……”她说着有些哽咽，很是羞怯的样子。

易辰见她哭，一时有些慌，急忙拿纸巾给她，“妈，您，您没有，您没有对不起我，您一直都对我很好，您千万别这么说，要真有什么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您。”

他一番话颠三倒四说不清，张韵渐渐平静下来，压一压眼角，“你这孩子，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易辰坐回沙发上，半晌又是一句，“我对不起您……”

“我是看你们兄弟俩没受我影响，心里高兴。”张韵微笑着摇摇头，“好了，好了，我一提你还难过起来，那就不说了。对了，你和楷扬走得近，他女朋友你见过吗？”

“什么？”易辰刚刚的情绪还没平复，又是一颗惊雷投下来，落在张韵眼里还以为是诧异。

“你不知道啊？”张韵说，“他在家里，常常莫名其妙地就笑，那天他打电话门没关好，语气一听就是在哄。我后来就问了，他说是有，以后再告诉我，神神秘秘的。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易辰强撑着说。

“你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乌鸡炖熟了，张韵嘀咕着起身去厨房把火关了，回到客厅，又问易辰，”你这开了学也大四了，听楷扬说，能拿到学校的保研资格，到时候也还是在F大读研？”

易辰点头，“嗯，读本院的研究生比较方便，我们系排名也还行。”

“那蛮好。”张韵说，“这也算是定下来了。那你有女朋友没有啊？”

“没……我没有。”

张韵见他说话吞吐，脸先红了一半，就笑，“那是有喜欢的人了？”

易辰舔舔唇，“没……”

“有也不丢人。” 张韵笑，“你要什么时候见到楷扬女朋友了，偷偷拍张照片给我看看。隔壁黄老师的儿子，你认识的，比你们大不了两岁，去年结的婚，前两个月他儿媳妇就生了孩子。小姑娘粉粉嫩嫩的，前两天我在楼下还抱了。“

“我还早。”

张韵不赞成地摇摇头，“你们这个年纪，谈这些好像是早了点，不过也差不多了。你这也都二十二了，大人看你们是孩子，实际也不小了。谈个恋爱，结婚，眨眼几年就没了，最迟小三十，总得打算要孩子吧？我们这辈子呢，算是定格了，这再等几年都退休了，就等着你们有了下一代，好带孙子呢。”

易辰听得心惊，勉强应一两句，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张韵在为季楷扬计划着未来，有妻子，有孩子的未来，那就不该有他。

“我也是年纪大了，更年期，絮絮叨叨的。”张韵喝口水，笑着说。

“没，没有。”

“楷扬就不爱听我讲这些，我那天提了几句，他还说以后不要孩子也没事……，这叫什么话，都有女朋友了。”

季楷扬从没对他说过这些，易辰低头吃了片梨，一点儿甜味没吃出来，只觉得又酸又涩，“妈，我下楼去看看哥怎么还没回来。”

不等张韵说话，他急急地开门走了，电梯也没乘，从楼梯间下到一楼，才停下来坐在台阶上喘了口气。

易辰坐在台阶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腿都麻了，听见单元门被推开，有季楷扬打电话的声音传来，“嗯，好，我今天下午给您发过来......”

季楷扬挂了电话，刚按下电梯键，就看到易辰从安全通道走出来。

“怎么了？怎么在这里？”季楷扬问。

易辰走过来抱住他，“季楷扬。”他低低叫他名字，却又再说不出一个字了。

易辰渐渐发现自己和季楷扬在这件事上都太天真了，要是张韵不同意怎么办？

怎么办？易辰没有答案。这几年日子实在过得太舒坦，这一茬不去想，就可以装作真的没有，无解的波折已然到了眼前，他竟然有些惶惶不可终日。这样忽喜忽悲的情绪中，一个假期下来，还真是瘦了几斤。

易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在季楷扬意料之外，他本来觉得一切都是越来越好的，张韵重新接纳易辰，以后再提起两人的关系，也只会更加顺利。却没想到易辰会因此产生这样大的愧疚之情，到后来，干脆去得都少了。

“季楷扬，我现在看见妈妈就害怕，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我……”

他深夜和季楷扬打着电话，忧虑而焦急。

“还什么都没告诉她，你怎么知道她就一定不会接受？就算一时接受不了，我们坚持下去，总能过的。我妈这还是第一关，还有你父母，还有未来可能被别人知道，万事开头难，可现在头都没开，你到底怕什么？！”

别人都不可怕，他能去面对楚静，面对易博川，面对所有人的指责和质疑都没有关系，唯独的，他不敢面对张韵，她对他太好了，比楚静更像一个母亲。易辰怕，怕张韵就算接受了也是勉强，毕竟她希望季楷扬娶妻生子，想过含饴弄孙的日子。

“难道还有谁会一开始就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个同性恋？但我们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还能怎么办？”季楷扬骂他，“要不我现在就告诉她算了。”

”你别，你别。“ 易辰急忙说，“我们再拖一拖，再拖一拖......”

易辰整个假期都是这样的态度。季楷扬不是一点儿都不生气，但等开了学，回到S市，看易辰瘦得连衣服都撑不住了，脸色也差，再多的气愤也就被心疼盖过去了。

算了，他怕也没关系，我来解决就好，本来也该我来解决的。夜里躺在床上，季楷扬抚过易辰光裸的脊背想，等一切尘埃落定，他自然也不用担心了。

作者有话说

又是新的一卷啦，《终老》一共六卷，这已经是第五卷了。大概再陪大家三周，这篇文就结束了，提前说一声，大家好有个心里准备哈。

第五十二章

易辰九月顺利拿到了保研资格，日子变得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跑到学校去晃一圈儿，上两节课就又回家。抽空写写毕业论文。除了还没拿到毕业证，大学也差不多算是结束了。易辰经前两届的师姐介绍，找了个视频网站实习，跟着跑跑新闻，也还是很清闲。

季楷扬却很忙，建筑学的课多得要命，他还加了一个系上老师自己在校外办的建筑设计工作室，归家往往都是深夜了。易辰一般都等他，也不会提前睡，两人抽空在洗漱的时间聊聊天，倒也觉得很甜蜜。

日子看起来还是单纯又美好，那些隐约的担忧与不快好像已经过去了，不过也只是好像而已。每次季楷扬接到张韵的电话，易辰都感觉是在提醒他还有颗定时炸弹没有解决，偏偏那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张韵的电话特别多。以前一般每周联系一次，九月以后没多久，季楷扬每天都能接到她的电话，有一次甚至是半夜，但每次没聊上两句，她又说没事，挂掉了。

“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吧。”接到那通半夜来电以后，易辰说。

“嗯。”季楷扬点头，可他最近实在是忙，一点假都抽不出来。S市到N市距离又远，飞机过去都得三四个小时。再加上两头的车程，一趟来回总得有个两天。季楷扬每次请好假打算回去，又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耽误了。张韵电话里又一直说没什么，就是有点儿想他，让他不用回去。后来电话也少了，慢慢地他们也就把事情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