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拉着初六去船尾生火熬药,牟渐春自己挪到船头那边舱口,在焦重望的小桌对面坐下。桌上有酒无杯,两人一人拍开一坛泥封,持着坛口咕嘟咕嘟地喝起来,牛饮一般。
牟渐春喝得呛了一口,把酒坛砸回小桌上,咳了两下,粗声问道:“今日下葬了?”
焦重望也放下酒坛,点点头,道:“孙四壁前些日子一直找你,想叫你再去侯府看一眼。”“不顶事,别说我答应仲家不到渭北一步,就是我去了也看不好他。他五内俱损,药石无效。只要延命的话,侯府的金丹能给他延上几日,比我的药材珍稀。”牟渐春道。
“金丹,都在我这里。”仲崇堂也醒来了,躺着没动,望着船舱顶上平声说道。
牟渐春听得叹声而笑,笑得十分难听,举起酒坛一邀,焦重望也举起来跟他碰了碰,两个又仰头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放下酒坛牟渐春又开始骂苏自殊,来来回回骂了许多坏话,还揭穿他以前许多不是。焦重望也跟着一道说起来,从苏自殊说到侯府各样不好,不知如何又拐去大骂仲崇堂,牟渐春也得遇知己一般,跟他一道把仲崇堂骂了个痛快。
两人越说越是义愤填膺,恨不得一道打他一顿,却只是对坐在小桌旁,一手持酒坛一手紧握着对方手掌惺惺相惜,仿佛全然不知道仲崇堂就在他们后面的船舱里。
“他们没事吧?”初五端着一小碗滚热的药汁回来,问道。
“喝多了。”仲崇堂苦笑道,低头看一眼他手里的东西,闻一闻,咂舌道:“我就只能喝这个,怎么更难闻了?”
“别怕,牟神医还没看过,他这么醉也看不成了,这阵肯定不用喝。喝鱼汤吧,还有乔婶婶送来的莲子羹,清香清香的。”初五安慰他几句,想了想,又道:“这药就算要喝也是明天了。”
仲崇堂更不知是哭是笑,抬手来接莲子羹,初五给他盛了一满碗,本来是抬着两只手接,怕洒了。左手刚刚抬起忽然有些木木的,动作不灵,仲崇堂微一怔,不动声色地放下,只用右手去接。
初五眼尖,仍是看到了。
看到也不能说什么,拉着初六坐到他左手边,一手抱初六,一手揽着他左手臂。仲崇堂偏头撞撞他脑袋,道:“明天一准好好喝药。”
“嗯。”初五道。
“锅,猪锅锅,喝。”初六拽了拽他衣袖,伸手要喝。
初五给他也盛了一碗,帮他托着碗看他鼓着嘴咕嘟咕嘟地喝,一旁是仲崇堂一手端着大碗咕嘟咕嘟地喝。初五自己也一手端起一碗来,慢慢喝,虽然食不知味仍是跟他们一道喝。
船舱里三个人喝莲子羹,船舱口两个人还在喝酒,牟渐春说到他在渭南听闻的事情,先后有两三波人找到仲家去,要他们拿出来善款的开销账目,最后一波索性在仲家的山门跟前安营扎寨,要不到说法就不走。其中有出了善款的,有家破人亡不得救济的,也有煽风点火的。仲家弄得有些焦头烂额,怎么说都说不过去,无人信服。
牟渐春没回头,只用手指往身后船舱里戳了戳,低声道:“他堂弟,没记住叫仲什么的,还来找我说话,让我给他带话,让他别赶尽杀绝。还想偷换我的药,让王凤玉给打走了。我一到渭南王凤玉就接着我,一步不离看着我,生怕我出什么事没人给仲崇堂看诊了。你说说仲崇堂这么个混账东西,无情无义,又臭又硬,怎么那么些人还死心塌地帮他?”
“王凤玉算什么,岸上,就东边第三间白墙黑瓦房,那住的可是个美貌女子。姓名都不知道,从来没跟谁说过,来打听过他一回,没能上船,然后就大笔银子拿出来就近住下了。每天从窗户里头看这船上几十上百回,仲崇堂从来不理,也不给句话,活生生耽误死人家了!”焦重望道。
“比贺均梅美貌?”牟渐春问道。
“能顶十个贺均梅!”焦重望伸着两只胖手十根胖指头道。
两人一道“诶呀”“诶呀”地赞叹起来,仲崇堂越听越不对劲,正要喊两个醉鬼不要胡说,焦重望话锋一转,又说回侯府,道:“还有你不知道的,仲家找人上侯府兴师问罪去了,找的是苏管家的开蒙师父、白猿门的门主、丐帮一位长老还有个什么云游道人……后来连什么十诰圣教的‘地母’都去为民请命,让侯府不要养虎为患,尽早诛杀三师门余孽。真杀上三尸门的时候没见着他们,到现在跳出来主持武林公义了。苏管家临去还要应对这些人,烦也烦死了。”
“谁让他平日里假惺惺的维持那么多往来周转,侯府就是明面上广交朋友谁也不得罪,私底下来回盘算,算得累死他!”牟渐春道。
“这一回,说到底还是侯府赢了。”焦重望道。
“嗯,”牟渐春微一偏头,似乎看过一眼身后仲崇堂,道:“仲家关了山门,说是出了仲崇堂这么个叛贼恶徒又不能为民除害,凡仲家子弟再无面目行走江湖,再不涉武林之事。”
“就是不想把吃到嘴里的善款再吐出来,说这么多废话。”焦重望一拍酒坛,叹道:“死人的死人,关门的关门,谁能想到数月之前还正集齐各路人马上百条好汉轰轰烈烈地杀往殷鉴山庄?”
他两个又举起酒坛碰了碰,一起转过来看着船舱里头仲崇堂,抬手一敬,各自仰头咕嘟咕嘟喝起来,也不知道是敬他还是故意拿酒馋他。
“两个混账东西,”仲崇堂一歪躺倒,道:“初五,捂着耳朵,别听他们胡扯八道。”
初五想了想,抬手捂着初六的耳朵。牟渐春和焦重望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话,还有许多荤话,初五自己多半都听不明白,初六更是懵然无知,只是初五大致听来也觉世事艰难,不想让这些话过初六的耳。
两人一直喝到天明,船头上丢着数个空酒坛子,焦重望只提来两坛也不知如何多了那么些。
半夜里他两个似乎还端着酒坛跳起舞来,牟渐春尚可,焦重望的身形舞动起来,整个渔船都在他脚下晃晃悠悠,船舱里睡倒的大小三个跟着上下颠簸,初五半梦半醒地看着一个胖大身影,一个丑怪脸孔在船头长歌乱舞,几疑自己发了什么噩梦。
“哇——”初六给吓哭了。
天明时候焦重望一步三晃歪歪扭扭地走了,牟渐春横在船舱里大睡,醒来的比仲崇堂还晚些,脸色比之前任一时候都更难看些,凶神恶煞一般尝了尝药汁,都吐出来,叫初五重新熬药去。一天下来指挥着初五忙这忙那,先后调了数回,熬了数回,终于定了新方子。
牟渐春把药包重新一包包分妥当,交代妥当,到天晚醉得缓过来些才乘船离开。
不一时船尾又有响动,船舷梆梆响,初五以为牟渐春忘了什么去而复返,跑去帮手拉他,却看见苏水朝搭手趴在船舷却不上船,就那么挂着,湿乎乎地抬眼看着他。
“小苏哥哥……”初五凑到跟前,抬手摸了摸他湿乎乎的脑袋。
三个多月没见了,他的脸看着更瘦长了些,眼下有黑晕,还有点肿,看人的样子让人心中一酸,说不出的难过。
“下,下来,”苏水朝拉住初五伸过来的手,道:“我,我教你凫水。”
“嗯?”初五还没回过神,苏水朝提着他往上一抽,跟着往后一倒,带着他就倒进水里去,噗通一下水花四溅,初五叫都没来得及叫出声就一气扑进了湖水里。好一会儿才被苏水朝从水里举出来,两个一起翻上水面,初五甩着满头水滴,哇哇大叫。苏水朝举着一根手指跟他说:“嘘,嘘——”
“哦。”初五点点头,一边噗着水一边跟他笑。
“你,你先吸一大口气,然后,慢慢地……”苏水朝连说带比划地教他,带着他又往水底下潜去。
水面上一片平静,船上却多了一个颠颠跑来的初六,他从船舱出来找初五没找到,站在船舷跟前呜呜哭起来,越哭越是响亮。初五哗啦一响从水里冒出来,苏水朝举着他扒上船舷,初五比划着让初六别吵。
初六泪汪汪地看见,哒哒跑着往前扑。
初五匆忙两手接着他,没挂住,抱着他从船舷倒翻出去。苏水朝在下头接着,顾上这个顾不上那个,两只手没抱过来。哗啦啦一阵扑腾,还有初六又哭又叫,初五大声骂他,实实在在闹了个欢。
第七十七章
苏水朝同初五、初六三个在岸沿跟前排排站着,初六呛了一口水出来,揉着眼睛小声小声地哭;初五悄悄伸手给他拍拍脊背,偷眼看一回苏水朝;苏水朝低着头,歪着嘴,用眼神示意他两个安静一点。
“小苏!”前头响起魏翩跹一声喝。
三个齐齐抖了抖,挺身站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听训。便是跟在她身后的李合情也笔直站好,一道听训。
“你如今是什么人?是侯府的管家!还当自己是孩子吗?四处胡闹!你上这来干什么,生怕谁不知道侯府暗地包庇这船上的人?你爹刚走,四方人都看着侯府的动静,有仇的,有怨的,就平常来往的也有许多不服不忿,你爹让你当这个管家也是没法子,苏管家的名号镇着,能压住许多动静。可是你得对得起这个名号,处处谨慎、事事小心,你得让人人看见苏管家后继有人,不是一个不成器的子弟……”魏翩跹声息不高,苦口婆心没完没了地训了一大篇,初时还把三个人一起骂,后来只是盯着苏水朝说话,一边说一边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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