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崇堂一手提刀一手提他两个,缓缓地走出门厅,站到青天白日之下。放眼看过渐渐围拢的人,这都是他一门至亲,转眼间反目成仇。仲崇堂仰天而笑,放声道:“来!今日就打一场痛快的!破一破仲家的连环阵法!”
那小婴孩仍在哇哇地哭,损了他不少豪气。
众人瞧他形容狼狈,却仍是无畏无惧,各自都停了一步。跟着后头最近大门的阵型忽然乱了一乱,有几人怪叫着骚动起来,再来是近墙边的人,站在树木跟前的人,越来越多的人怪叫惊叫痛叫出声,其中有一个再不顾阵法跳了起来,一边逃窜一边高喊道:“蛇!蛇!蛇——”
“哇——”小婴孩哭得更响亮了。
第四十七章
“都怕什么!没见过蛇吗?”
仲伯友初时还想喊住众人保阵法不乱,却眼见得四下钻出来的游蛇越来越多,成群成片地涌进了门厅前一方院落,且都是毒蛇。已经有子弟给蛇咬了,痛得满地打滚,也有哭嚎着往高处爬搀扶着往里进冲去的,稍镇定些的也忙着奔走躲避,再不成阵。
“崇堂!你这是什么邪门歪道的路数!”仲伯友一边挥刀斩蛇,一边骂道。
仲崇堂倒也不甚明白如何来了这许多蛇,不过终究是个逃出生天的契机,也不跟仲伯友啰嗦,提着两个小孩子只往群蛇涌来的门口倒行而去。
初五被他夹在身侧提着,面朝下看着满目的蛇忽忽涌动,青着脸,吓得不轻还得摆手踢腿龇牙咧嘴地赶开似乎要蹿上来的蛇。坏里的小婴孩更是吓坏了,一声比一声响亮地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噎了好几下,初五还得晃晃他,拍拍他,揉揉他的小肚皮怕他噎坏了。
三人就这么一路蹚过群蛇,到了大门跟前,守着大门的子弟早就不见了人影,仲崇堂一刀斩断门闩,抬脚踹开两扇门。
“崇堂!”仲伯友刚刚转过影壁,高声喊他。仲崇堂稍稍回头,仲伯友看去隐隐有些不忍的意思,声息一沉,道:“出了这个门,你就再也不是仲家人了。”
仲崇堂一怔,跟着一笑,侧身一点头算作向他行了一礼,也跟头顶上“至德传家”的门匾道了一别。
随即飞身跃下台阶,头也不回地向着门前下山的路径跑出去,跑过一处转弯,硬生生停住脚步,纵身跃上一旁陡坡,收了刀,一手提着初五一手捞住半空一枝树杈,脚不沾地荡出去,就在树梢上头高来高去地接连纵跃,不一时就爬到山头高处,将仲家那一片院落远远甩在脚下。
初五一路上跟荡秋千一般忽起忽落,倒没有在仲家出不来时候那么怕,怀里的小婴孩也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飞得高兴了,小声地哽一下,再咿呀叫一声,胡乱挥舞胳膊拍打初五。
“你这笨孩子……”初五也不知要气还是要笑,提起来跟他撞了撞头。
仲崇堂翻过一处山头,从树上落下来又在林中左转右折赶了一阵,到一处林边站住。前头是一片壁立的山岩,山隙间渗下来一道若有若无的清溪,溪旁不远处有一条青苔遍布的险峻小道,一阶一阶都是岩壁上凿出来的浅浅凹痕。
“前头,翻过去,有一条下山的路。”仲崇堂压不住地粗喘出声,话也说得断续,靠着一棵大树站住,终于把初五放下。“初五,去溪水跟前,拔些七叶一枝花回来,就那种一圈叶子中间竖着一根花的细草。”
“我认得!”初五急忙应了,放下小婴孩掉头就往林外跑过去。
仲崇堂扶着大树坐下来,扯了一道衣襟,往自己腿上紧紧捆扎住,一路逃出来到底还是让蛇咬了两口,不及包扎,只用内劲压着毒性可惜内劲本来就不济。扯开裤脚,伤处不见溃烂,挤了挤流出一滩带着腥气的毒血。拖延了这一路,只觉得头脑隐隐昏胀,手足也有些麻痹意思,再不疗毒只怕跑不远了。
初五飞跑回来,捧着满满两把草药,仲崇堂接过来嚼烂了敷在伤处,初五也帮他一起嚼,那小婴孩坐在一边,看他两个吃草伸手也想要。初五塞了他一片叶子,他叼着用不多的两三颗小牙磨一磨,只觉得不好吃,鼓着嘴呜呜叫。
“真是个笨孩子。”初五拍拍他脑袋,把他嘴里的叶子摘走。
“他还小,别欺负他了。”仲崇堂笑着说道,包好伤口,起身想要站起来。站到一般忽然晃了一晃,一手按在树上,初五忙扶住他另一只手,挺身撑住他。
“崇堂先生!”初五叫他,带了哭腔又忍住。
“没事。”仲崇堂低头跟他笑了笑,放开树干,站直身往前走了一步。初五紧跟上去,抱着他手放到自己肩上支着他走。仲崇堂换了口气,拍拍他肩,道:“没事,药效还没出来,稍等等就好了。不用扶我,先去把那孩子抱上吧。”
“嗯!”初五点点头,板着脸忍着泪,缓缓从他身边离开。
先去捡了一根粗细适中的树枝,踩断了细枝,挑干净木刺塞到仲崇堂手里,给他当拐杖用,这才把地下的小婴孩抱起来。
仲崇堂笑着看看手里的拐杖,拄着往前走出去,初五抱着小婴孩跟在他身边,这一回全没了逃命的迅疾,便是知道仲家人漫山遍野搜过来都要找到他们,也实在逃不快,多半也逃不掉了。
初五走着走着吸了吸鼻子,到底漏了一声哭。
“初五,”仲崇堂叫他,他梗着脖子向前走不肯应,怕应了哭得更厉害。仲崇堂伸手过去捞住他,一手拄拐一手借着他肩膀扶持着慢慢走,问道:“哭什么?”
“是我不好,我,我遇到祖爷爷的时候也觉得不对,不该跟他学功夫。你跟我说过仲家的规矩,说过不让我学仲家功夫,你会教我好多好多别的功夫……可是祖爷爷给我演了好多好多招式,还跟我说不用怕,只有天知地知我和他两个人知道……我没听你的话,是我错了……是我害得成这样……”初五越说越是伤心,一边哭一边仍是尽心尽力地抱着小婴孩撑着仲崇堂往山岩跟前走去。
“你这笨孩子,”仲崇堂笑他,道:“不关你的事,他们合伙骗你是为了对付我,就没有你,也有许多别的罪名,你抱着的就是一桩大罪。”
初五泪眼婆娑地低头看看怀里的“大罪”,“大罪”趴在他身前,仰头看着他,半张着嘴巴流口水也不知道擦,反倒伸手抓来他脸上,给他擦滚落到下巴的泪水。
“笨孩子,都是笨孩子,”初五想了想,抬头问道:“他叫什么?不能总叫他笨孩子。”
“他姓封,叫封平平。”仲崇堂道。
“平平,”初五叫了小婴孩一声,小婴孩高兴地咿呀一下,大力拍他的脸。初五脸疼,当即撤换了一脸和善又凶巴巴骂起他来:“臭平平!”
三人走到山岩间那一条险峻小道跟前,仲崇堂叫初五先上去,他随后跟上。初五不放心,从一旁树干上拽了条缠藤下来,要绑到两人腰间一路拉着他上去。仲崇堂看着他小小身板,哭笑不得,催着他赶紧走。
“草药起效了,我走得成,快些翻山吧,再不然就追来了。”
仲崇堂正说着,林间响起了一阵四蹄哒哒的脆响,不紧不慢,悠悠地往山岩下赶过来。仲崇堂推了一把初五,把他赶去小道转折的一块大石后头,自己回身站住。手里的树枝往外一丢,仍有些站立不稳,索性就在岩壁开凿的石阶上坐下,静候来人。
初五抱着平平趴在大石下,偷偷探头看。
林中走出来的是一头青骡子,骡背两侧挂两个大竹筐,筐中似乎空空如也没什么重量。赶骡子的行人身量细瘦,一身粗布衣裳,头戴斗笠,腰间挂着一个竹筒。
看起来不是仲家的人。
仲崇堂心下明白,这是放蛇的人,却不知是敌是友。
这人走到近前,抬起头来,斗笠底下却是一张十分标致的面孔,瓜子脸,樱桃口,点漆似的一对眼,只是神情浅淡不像个活人,深山密林中看着更觉得是路过的鬼魅精怪一般,只有那骡子给她添了些人间烟火气。
她牵着骡子走到仲崇堂跟前,一伸手,道:“给我吧。”“给什么?”仲崇堂奇道。
这人也不报名姓也不道来意更不寒暄,说话不止没头没尾还没有语气起伏,仲崇堂有些昏晕的脑袋里想了又想,想不起见过或是听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个能御群蛇的人物。
“孩子。”又是没头没尾的一句,听来她是不肯多说一个字。
“什么孩子?”仲崇堂笑道。
她伸手一指,大石后面的初五忙抱着平平往里头缩了缩,不知怎么又吓到这个笨孩子了,他放声就哭。初五伸手捂他嘴巴,他闷声尖叫起来,哭得要断气一样捂也捂不住。
仲崇堂听得苦笑,他面前的女子听得皱眉,难得有了些许神情,还多说了一句:“这孩子见我就哭,实在讨厌。”
“那你还要抢走他?你是不是脑子不好?”初五探头出来问。
“封不闻交代我照看他小儿子,我也不愿意,他用一味药、一条蛇、一根绳换我答应,答应了就是答应了。你们攻进殷鉴山庄的时候我还在深山采药,等我赶到三尸门一门都烧杀干净了,这孩子倒没死,也是麻烦。既然答应了总要做到,把他给我吧。”女子听了初五说话也不生气,仍是毫无语气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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