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问题,穆清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好画面静止一般。直到许久以后,他才缓缓的开口说道:“我真的不知道说出来对不对?”
“大学刚毕业那阵子,没什么喜欢做的事,对未来更没有什么期许,就那么浑浑噩噩的过着。家里人看不过去了,让我去姑姑开的诊所里面当了一个……前台招待。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对我影响很大的人。”
“那个人我叫他叔叔,他平日里非常自律,也非常的克制自己。看起来简直就好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后来我听我的姑姑说,他患有很严重的强迫回忆症状,其实有点像现在大家都很喜欢说的强迫症,但是强迫性回忆却是一遍又一遍的回忆起自己最痛苦的经历,并且通常伴随着非常严重的抑郁症状。”说到这里的时候,穆清抬起手遮挡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良久后才语气痛苦的继续说道:“叔叔在那里进行了一年多的治疗,我们原本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可是没想到,就在他出院六个月后,他选择了用割腕自杀离开这个世界。他在遗嘱里面说了一句话……”
“这冷漠的世界,无人可逃。”
“我不敢去想他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会选择这样一个方式来结束自己的人生,逃避这个世界。可是若是害死他的是冷漠,那我……那我是不是……”
剩下的话语不必再说,众人也能猜到:穆清在自责,如果他能在那个叔叔出院以后,多与他联系,那怕是多说两句话,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听到这些话的林芳偷偷地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但她语气里的哭腔还是憋不住的泄露了出来:“这不是你的错,你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鬼话连篇!”听完了全程的刘大志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陆云罹,眉间那道专属于军人的沟壑历经岁月之后,变得愈加沧桑起来:“很感人对吗?”
“当然。”陆云罹关掉了手机,收起所有的吊儿郎当,正襟危坐于座位之上,冲着刘大志鞠了一躬:“北城市公安局特别调查组组长,陆云罹。”
“特别调查组。”虽然经历了长时间的昏迷,刘大志的语速有些慢,但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去年的反黑案是你们办的?”
“是。”
“原来是这样。”刘大志笑了笑,眼中也带上了一丝赞赏:“猜到我就是他口里说的刘叔叔了吗?”
“嗯。”
“六年前我在一家私人诊所接受过心理方面的治疗,前半段和穆清说的一样。不过那时候我主治医师是穆清。穆清这个人,年轻气盛,有海外留学背景,在诊所也是非常有权威的大夫。”刘大志的思路似乎还有一些不顺畅,他停顿下来想了想以后,这才继续说道:“穆清很有能力,他也的确帮我解决了那段时间最大的难题,但时候后来,他因为电脑操作失误,导致手下大量病人的病例资料被黑客盗取。你应该知道,随意泄露军人资料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可你没有追究。”
“我那时候正值特殊期,怎么可能告诉别人我私下去看心理医生了。”刘大志苦笑了一声:“诊所那边很清楚我不会做出太过激的行为,所以他们把我就诊的那笔钱退给了我,可是那段时间围绕我的,只有不安和慌乱。”
“一想到我最为不堪的秘密会被一个陌生人看到……”说到这里的时候,刘大志猛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良久:“我用了很长时间调节自己,让自己忘掉那件事。可是前段时间,我却在电视上看到了穆清……知名企业家?这世间最后的良心?也罢,姑且当他重新来过了,毕竟谁都会犯错。可是就在上一周我出去买菜的时候,我听到了两个人跟在我身后,说着我曾经只告诉过我最相信的心理医生的回忆。”
“真是莫大的讽刺。”
“你觉得他为什么这么做?”陆云罹眉头紧皱,语气也更是冷了几分。
“因为就像他说的,这冷漠的世间,无人可逃。”一直静静站在角落,将自己的存在感尽量抹去的谢知安突然开腔:“他也无处可逃,谢谢刘大校的配合,我们已经了解到我们想要的了。”
被谢知安强行告别,只能跟着出去的陆云罹无奈的问:“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先认个错。”谢知安规规矩矩的站在了原地,干咳了一声后将陆云罹方才放在他这里的包递还给了他:“我让明远哥他们,先把穆清给请到局子了。”
“啊?”
“已经在审讯室了。”
陆云罹:??请问谁才是队长?
“突击检查抓的,连着王明菊,一请请了两个。”
陆云罹:“我……他们为什么听你的?”
“我说你说的。”
“……好样的,行了,别一副我要骂你的样子,你以为明远他们没我的同意会真的听你的一面之词?你个无证上岗的。”陆云罹好笑的拍了拍谢知安的肩膀:“说吧,你怎么想的。”
陆云罹的话让谢知安的耳朵有点泛红,但他还是故作冷静的说道:“王明菊说过,每个人都是一个潜在的精神病人。穆清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这种骄傲源自于他的学识,他的经历。在穆清未犯错以前,他是受人敬仰的心理医生,但他犯了错,他就是罪人。人们往往会因为一个污点,而完全否认掉一个人。”
“你觉得穆清是因为这件事心灰意冷,选择了报复?”
“对。”
“可是整整六年,为什么偏要现在报复呢?而且你不觉得,穆清他太有恃无恐了吗?他为什么敢当着媒体的面说出刘大志的事?他不怕刘大志看到以后拆穿他?”见谢知安回答不出,皱着眉头呆立在原地的小模样,陆云罹老神在在的摇摇头:“所以说,小伙子别那么急性子,你要学的还很多呢。走吧,你陆哥慢慢教你。”
第26章 无医(十四)
陆云罹和谢知安返回警局时,只见警局门口停着一辆纯黑色的政府专用车,再看一眼连一个闲人都没有的警局门口,陆云罹突然产生了一种转头离开的冲动。
“你觉得这是谁来了?”陆云罹正了正神色,一边大步朝着警局内走去,一边问道。
“我觉得是祁申,祁书记。”
“我也这么觉得。”陆云罹悄悄的翻了个白眼:“谁管这事儿不好,偏要他来管。你一会儿先回调查组,我去见一眼祁申。”
“好。”
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适合跟着陆云罹上去,谢知安也没有过多要求,只是在陆云罹走后,他从兜里拿出从方才开始便一直在震动的手机,面无表情的拐进了一处无人的监控死角,摁了接通。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十分仓促,然而谢知安只是垂头看着墙根处的一处污渍——有的东西,放任久了,又不去打理,就变得不知轻重起来。
就像这一处污渍,我们可以选择掩盖他,自然也可以选择刮掉它。
前者虽然美观,但内里终究是脏的;后者固然难看,却可以高枕无忧。
谢知安听着那巧舌如簧的说服话语,实在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笑。他语调微扬的回复道:“你说,谁敢查他。”
那人无疑是被谢知安这样事不关己的话语气到了,只听到一声巨响后,他情绪愈加激动的说了起来。
然后换来的,却只有谢知安稍微将手机拉远,防止自己被吵到的动作。
拐角那一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谢知安微微侧头看了那边一眼,用不大的声音说道:“祁申来市局了。”
紧接着,他便挂了电话,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胃部蹲了下去。
“谢知安?”白秋原本是要拿资料给顾局办公室送过去,却无意发现了这位正蹲在墙角捂肚子的小可怜:“这是怎么了?”
“啊?”谢知安眼里带了一丝水汽的抬起头看向了白秋,虚弱的回答道:“早上吃了点冷掉的油条,胃不舒服。”
“你说你想不开和陆云罹跑现场干嘛,在家好好吃饭不行吗?”白秋哭笑不得的将谢知安扶了起来:“你要不在这里等等我,我一会儿带你回办公室?胃药是办公室常备药。”
“没事,我缓一缓自己过去就可以了。”谢知安的视线有意无意的在白秋手中拿着的档案袋上停留了一下,嘴上却说道:“白姐你先去忙吧。”
“行,主要是顾局那边要资料催得紧,那我先上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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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顾局办公室里。
白秋拿过来的资料被不怎么温柔的拆开扔在了办公桌上,自打进门开始就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企图不闻不问不听不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少一点麻烦的陆云罹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瞅着自己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简直快要看出一朵花来。
祁申神情冷肃的翻完了最后一页资料,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这群吃人饭不干人事的东西!”
顾局端着自个儿的保温杯靠在椅背上,也不说话——当年被人刻意压下来不让查的东西,现在新势力要查,他能说个啥?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察局局长,在这种事上,说不得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