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方圆对他的恨却没有丝毫减弱。酒吧灯光昏暗,庄深的眉目比六年前少了几分稚嫩,曾经宝贝似的及肩长发也剪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阴郁文艺的气质,方圆像只刺猬敌视着他,扫了一眼他的衣着打扮,暗忖他这几年过得不错。
庄深却见他脸上化着妖妖俏俏的妆,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衬衣领口有意多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白嫩的颈项,一对细长的锁骨下皮肉蜿蜒的线条延伸进松垮的布料下,庄深恨不得帮他把扣子扣到顶,急迫道:“你还在做少爷?”
说完又带着敌意转向旁边的男人:“不好意思,今天晚上可以把他让给我吗?”
方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使劲推他:“你有病啊?做你个头的少爷!给我滚…”
“那他是谁?”庄深不信,执拗的站着不肯走。
方圆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情绪渐渐有点失控了,他性子急,嗓门也大起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其实跟庄深早就没什么关系了,从他决定离开的那一刻起,决绝到一句话也未留下,有什么资格再装作方圆最亲密的人多管闲事呢,庄深心头压着的石头随着这句话更施加了力度,心脏几乎要崩裂开来,他深吸一口气,怎么能没关系?!如果这六年来方圆仍然陷在泥潭中,那归根结底方圆一切不幸的根源和无人搭救的境遇全是他的责任。
庄深害怕了,他害怕自己真是这样一个令自己都唾弃的恶徒,踉跄了几步梗起脖子紧盯着那男人:“你是方圆的客人吗?”
周遭的人纷纷看起了热闹,方圆被他气得眼圈都红了,自打六年前出了事,他身体康复后就已经辞去了会所的工作,这些年从酒吧服务生做起,他人缘好,攒了钱开了酒吧当起小老板,生活正兴兴向荣,却被故人不问缘由的看轻,况且还当着他正在追求的孟医生的面,简直难堪至极。
“我是他男朋友,恐怕不能把他让给你。”带笑的嗓音传来,孟河看了半天热闹,扶着方圆的肩,将他扯到身边去。
庄深哪里肯信,却忽见那男人亲上了方圆。
酒吧的员工把他赶了出去,他这才知道原来方圆是酒吧的老板,他又一次伤害了方圆,自以为是的要做救世主,其实是块人见人厌的烂泥。黑幕下灯红酒绿闪得他脑子里一片混沌,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到底应该去哪里,做什么,只是不可抑制的想起梁琰,他说:“除了我,还有谁会喜欢你?”
S城,同一轮新月下的夜,梁家主宅。
梁琰坐在桌前一手擦着湿漉漉的发,淡漠的看着魁老大发来的监视录像,镜头晃动,最后几分钟画面切换到一条狭窄的巷子里,漆黑一片,有个清瘦的人影靠在墙上,干呕了一阵,掩面,忽的发出短促细微的哭泣。
“哥!”门把手倏的转动。
梁琰起身合上笔记本电脑,抱住扑过来的少年,手里的毛巾直接搭上他滴水的黄发。
“哥~”那少年配合的转动脑袋让梁琰帮他擦头发,像只金毛犬一样兴奋:“今天让我跟你一起睡吧。”
第46章
梁致回来了,梁琰因为忙没空陪他,他母亲林婉整日郁郁寡欢也不管他,他无事做,和多年未见的几个狐朋狗友约着出去花天酒地了几日,玩累了就回家,梁琰怕二叔会对梁致下手,也住回了主宅。
“这么大人了还要跟哥一起睡?”梁琰揉揉他的发,把他拉开。
梁致像个黏黏糖似的又抱住他胳膊,笑嘻嘻的卖乖:“咱们躺着说说话,我都好久没跟你一起睡了。”
梁琰笑笑有些无奈,他来到梁家的时候,梁致还是个吮手指的婴儿,这么快都大学毕业了,既然大了,就该做大人的事,在他的计划中也陪不了梁致几年了,遂话题一转:“明天跟我去医院看看二叔,你都回来这么久了,他是长辈,到底不能失了礼数。”
“诶呀好烦呐,”梁致立刻做出个晕倒的搞怪动作,随口抱怨:“又要看死人了,我怎么这么倒霉,次次回国都能碰见这种事。”
梁琰听见‘死人’两个字,脸上顿时没了笑意,父亲梁文隽的死在梁致眼中和二叔的死并没什么区别,一条命而已,血缘浓淡关系亲疏对梁致而言就好像一大碗饭里的一粒米,有就吃,少了这一粒也无所谓,他沉着脸看着梁致,直到梁致笑不出来了,弱弱的喊了声:“哥...我不是那意思...”
“滚回去睡觉。”梁琰收回视线。
“哥...”
梁琰随手揉了一把他的发,往外走去,没再搭理他。
梁家主宅占地面积大,最西边的花园里留着一个供奉祖宗的小祠堂,老一辈的仆人们做不了活了,就安排他们住在花园边的一栋楼里,只需要闲来打理花园,清扫祠堂就行,不供奉时祠堂少有人来,梁琰走进祠堂的时候,有个披着羊绒围巾的女人也在。
又到秋天了,梁文隽死的时候也是这个季节,林婉抱臂默默的站着。
“母亲。”梁琰仍然这样喊她,恭敬而疏离。
林婉像是没听见一样,梁琰点了香插进香灰中,她对着香炉发呆,橙红的火点在她视线中涣散开来,漂浮游荡如同冤死鬼猩红怨毒的眼。
“我明日会带梁致去看望二叔,他长大了,有些事不能总瞒着他,母亲你...意下如何?”
林婉的背倏然僵直,飘散的火点凝聚成刺目的亮度,她瑟缩着抱紧了手臂,许久才嗓音颤抖道:“别...你要做的事,我帮你。”
祠堂门外,玩心一起偷摸跟着梁琰来到祠堂的梁致躲在黑暗里,周遭阴风阵阵,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然懒得管家里的破事,但好奇心还是有的,他妈他哥有秘密瞒着他,还把他妈吓得这样?他不禁也跟着林婉抖了一抖,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哥变得越来越像爸爸了,每时每刻都在精密的安排着棋局,等到下完这局棋,就是离开的那天。
......
庄深独身一人在C城,无心照顾自己,蹲了几天医院门口,好不容易逮着孟河,立刻上去质问对方,先是戳穿对方假扮方圆男朋友的事,孟河不理睬他,他就跟着孟河去了地下车库,他对孟河这样看起来就高高在上的人都有心理阴影,梁琰也是这样,不太把人当回事。
“如果你是玩玩他的话,就不要和他来往了。”他拉住孟河。
孟河做了一夜手术,对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有些不耐烦,直截了当:“你是他什么人?”
庄深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下弱了,支支吾吾道:“前男友。”但很快他又蹙起眉头,打量着孟河,“你们不合适,你根本不了解他。”
“是吗?”孟河挑眉,方圆是什么样的人?从头到脚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个人,孟河乐意和这样简单的人交朋友,至于要不要发展成恋人关系顺其自然就好,但他现在对这个长着一张堪称祸害脸的男人审视了一番,靠在车上问他:“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庄深却不说话了,方圆是他见过的最乐天又最可怜的人,他自诩与方圆一起长大,是方圆最亲密的朋友,但他曾经用这样的亲密肆无忌惮的伤害过方圆,如果孟河是和梁琰一样的混蛋,那方圆一定会被玩死,他摸出手机,与其以后让方圆受伤,还不如先吓走这个男人。
孟河见他发呆的样子,等不到他的回答,打算走人,不料对方忽然将手机递了过来,是一个视频,点开来像素很低,还时不时有噪点,应该是很多年以前拍的了,性`爱录像,不,准确的来说,是性虐待。
孟河听见视频中发抖的稚嫩的声音,瞬间头皮发麻,是方圆,还有四个禽兽。
“这就是他的过去,如果你不能接受,就请你立刻离…”庄深话还没说完,就被孟河一拳打在鼻梁上,他痛得弯下腰,还来不及站起来,手机咔哒一声掉在他脚边,孟河的车已经擦着他开走了。
果然,没人能受得了,庄深颓丧的坐在昏暗的地下车库里,觉得自己像只见不得光的虫,他的过去,方圆的过去,都是噬人的黑暗,但他不知道的是,梁琰早就调查过他的过去,只是从不提起,孟河知道了方圆的过去,也从不提起。
直到庄深再也记不起从前的事,这些秘密才从他脑海中真正的卸下。
第47章
方圆住的小区离酒吧一条街不远,庄深在C城无亲无故,便也在这小区租住下来,他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巧,就租到了方圆住的隔壁栋房子,还是同一层,从客厅的窗户就能看到方圆家,刷卡付的房租,押一付一,他租下房子时也不在意房子好坏,房东说什么他都答应,房东让他签合约他也云里雾里的就签了,只要能靠着方圆近一些,好似这座城就不那么孤独。
他住下后和方圆通过一次电话,方圆依旧毫不留情的骂了他一顿,然后就不接电话了,姓孟的那个医生和方圆日日纠缠在一起,看起来并没被老视频影响,庄深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打扰方圆的生活,至少方圆已经过得像个人样了,完全不再需要他。
周末庄深去C城郊外墓地看了眼他妈,纯白的墓碑有些泛黄了,红色的刻字也被经年的雨水冲刷褪色,边缘颜料糊了,仿佛庄淮花了的口红,她的墓前不如别人的墓前有些纸钱花束,干净得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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