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冉:“……”
见柯冉没有再答话,岑景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道:“这个案子的委托人是老两口唯一的儿子,儿子挺能理解爸爸的。”
柯冉闻言抬起头来,一脸不可置信。
岑景点点头,表示接受到了他的不可置信,接着说:“毕竟他父亲忍受了母亲四十年的家暴。委托人说他记得最深的一件事情是,母亲晚上想要小便,都要父亲把盆子端到床前。每天的各种辱骂更是没有断过,而父亲战场上退役下来的总是不搭话,沉默地做事情。第一次忍不住将母亲指指点点的手甩开,是因为母亲的辱骂中带上了他的战友。第二次反抗就是你看到的尸检报告了。”
柯冉:“可是这样的两个人,当初为什么会结婚呢?被害人有这样的态度是有原因的吧?”
岑景:“小朋友,在那个年代两个人在一起不一定是因为爱情。”说罢顿了一下,补充道:“现在也不一定是。”
柯冉暗觉得这句话背后应该蕴含着什么,但现在无心追究:“岑律,我会重新思考量刑的。”
岑景:“就不怕我刚刚说的家暴是一面之词?仅凭言词证据你确定这是客观事实吗?”
柯冉没想到:“我……”
柯冉的确是疏忽了,口口声声说着要根据客观事实追求公正的自己轻易就相信了岑景的话。
岑景放缓了音调:“现在是不是因为家暴一事能够理解被告人的动机了呢?甚至觉得被告人终于走出这一步了?柯冉,你让我不要带入私人感情,但是在这个案子里带入最多的人是谁呢?”
柯冉没有说话,是他,一直都是自己,一开始因为被害人惨状而带入私人感情认为被告人的量刑只能做到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其后又因为听来的家暴觉得被告人不应该按照严重情节判处,而岑景真的只是站在为被告人争取最大合法利益的角度上看他情绪转变。
感觉一个凉凉的物体贴上自己的脸,柯冉停下思考看向这种感觉的来源。
岑景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贴在自己脸上的是一瓶……嗯,牛奶?
“好了,别想这么多了,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欠你的饮料我私自补上了,胃不好就喝点牛奶,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接受,认定为我的单方面赠与了。”说完岑景笑了笑。
“谢……谢谢岑律。”柯冉接过牛奶,带着自己脸上的温度,明明是开着冷气的办公室,牛奶瓶有一面却是带着点温热的。
当时我的脸肯定红透了,事后柯冉回想起来,如此认为。
岑景:“别傻愣着了,去工作吧。我接受带你是因为卢教授,留下你却是因为你自己,柯冉,你有潜质,只差经验。”
“诶,柯冉,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喝牛奶了?”
“可能是,从今天开始吧。”
如果要问起岑景对柯冉的第一印象。
不好意思,忘了。
是真的忘了。
最开始接到卢教授的电话,不过是出于承报师恩,接受了这个小学弟作为自己的助理。
柯冉一开始在工作中表现平平,不过好在性格好,工作再多再杂也不抱怨,在所里的人际关系很不错。毕竟大家都喜欢这种踏实肯干,偶尔会耍点小聪明,偶尔也会偷点无伤大雅的懒的新人。
不过可能是由于自己大学时总是被老师挂在嘴上的缘故,岑景发现柯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有点紧张,偶尔还会偷偷看自己,好像生怕一不小心惹自己不高兴。
看什么呢?我只是不像你表情那么生动而已,我真的没有在生气。而且就算因为你的工作问题口头教训也是绝对不会杀了你的,杀人犯法,我知道。
面对丝毫不知道自己偷瞄得很明显的柯冉,岑景不止一次地叹气。
后来柯冉在工作中慢慢开窍了,开始有了自己的辩护思路,不管是正的歪的,岑景觉得只要有思想就是值得培养的。
面对岑景也不紧张了,不过小拘谨还是有的。
有段时间甚至学着其他团队的人开始给他泡咖啡,每次岑景一回办公室,就看到柯冉从储物柜里翻出岑景的水杯,去茶水间匆匆冲泡好咖啡端进办公室。
岑景以为他只是一时心绪来潮,或者说神经搭错了,然而柯冉这一坚持就是一个星期。
岑景觉得自己不提醒一下这个傻孩子还会继续轴下去:“柯冉,泡咖啡不是你的工作范围。”
柯冉:“可是岑律,我看罗婷婷她们都是这样对自己老大的。”罗婷婷是何律师团队的秘书。
岑景:“她们是团队秘书,你是律师助理,职位都不一样。”
柯冉:“可是我们团队没有秘书,我是助理,帮你泡咖啡也就是顺手的事。”
岑景:“你是律师助理,你只需要做好你职责上的事就够了,知道吗?”
柯冉:“……那谁给你泡咖啡呢?”
岑景:“……我自己可以。”
柯冉:“但是……但是岑律,其他律师不会觉得你……更……嗯……”
柯冉想了想,终于找到一个能够差不多表达自己意思的词语:“不受重视吗?”
岑景听后突然笑了,看傻了对面的柯冉。
岑景:“我是什么职位?”
柯冉:“高……高级合伙人?”
见岑景没有答话,柯冉继续试探着答道:“律所副主任?”
岑景:“咱们所比律所副主任更高的职位是什么?”
柯冉:“主任啊,首席律师。”
岑景:“有几个主任?”
柯冉明白岑景的意思了“……1个。”
岑景:“我不受重视吗?”
柯冉:“……”
岑景:“好了去干活,我还没有帕金森,这些事情还用不着你。”
岑景伸手像赶细菌一样将柯冉赶出办公室,语气里充满了嫌弃,却是始终笑着的,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自那之后柯冉再也没有给岑景倒过咖啡,岑景却偶尔会将目光落到这个带点傻的男孩子身上。
看着他因为写不出法律文书抓头发、看着他带来小零食笑眯眯地发给身边的同事、看着他中午阅卷打瞌睡最后撞到电脑屏幕上、看着他坐在座位上放空目光呆滞、看着不知是聊到了什么洋洋得意的样子……看着这个人磕磕绊绊地,离专业律师越来越近。
再问起岑景对柯冉的印象?
“他很有潜力,不出时日就能成为一名优秀律师。我希望他能超过我。”
岑景是这样回答问起岑景近况的卢教授的。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根据《刑法》第四十九条:“犯罪的时候不满十八周岁的人和审判的时候怀孕的妇女,不适用死刑。审判的时候已满七十五周岁的人,不适用死刑,但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死亡的除外。”所以文中柯冉会提到“虽然被告人没有满75岁”这一点。
97年北京朝阳法院的878号案子的案号是(1997)朝刑初字第878号,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
其他的法条、量刑就不多作注解啦,看过且过。
第4章 要追追看吗?
其实这个案子可行的辩护策略并不多,岑景和柯冉拉来了团队里的其他律师也没有得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辩护方案。想来或许只有精神疾病或者其他不能自理重大疾病才能为被告人换来更多的自由,只有下次会见被告人、与委托人交流的时候问一问两人的意见。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委托人、被告人都拒绝了。
被告人:“岑律师,我老了,但是意识清楚的很,就是最近老是想起老婆子。”
委托人:“……爸爸说没有疾病就没有吧,他身体的确是挺好的,可是就是年纪......大了那么一些。”
从会议室回到办公区的路上,岑景见柯冉抱着大堆卷宗,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担心这个大男生会被几套卷宗压垮。
可是他以前看着其他人从没有这样的担心,就连刚来隔壁团队刚来实习的女研究生也没有让他产生过卷宗重不重的想法。
岑景觉得有一点奇怪,不过又觉得多想无益,只是伸手从柯冉那里拿走两套。
“岑律,你说为什么呢?”柯冉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被告人会选择放弃有利辩护。
岑景:“被告人不是说了吗,他没有这方面的疾病。”
柯冉:“其实,被告人在这个年纪身体有恙完全是符合常理的……被告人不明白,委托人还不明白吗?”
岑景沉默了一下,说道:“就是因为太明白了,十二年八年对他来说,区别大吗?”
柯冉:“你的意思是......”
岑景:“嗯。”
柯冉:“可是,万一可以撑过去呢?”
岑景:“虽然大部分人的生命都是通过死亡来终止的,但是还有一些人,自己就决定了。”
柯冉没有接话。
岑景走了几步才发现看柯冉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去,就见柯冉站在原地低着头的样子,背却是始终挺直。
这让岑景想起老家门口的梧桐,小时候的自己看到梧桐树冬天掉光叶子,总怕它冷,回家找来自己的厚外套系在树干上。
今天天气这么热,柯冉他,应该不会冷吧?
岑景在放大一点音量与后退几步之间犹豫了两秒,直觉让他选择后者。
几步走回到柯冉身边,等到柯冉抬起头来看自己后,岑景说:“别想了,今天早点下班回去休息,明天写一份取保候审申请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