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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 (它似蜜)


  邱十里立刻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的报纸翻到了广告,不知在这页停了多久。整整半张版面上,赫然有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孩,胖手臂抱着一大桶奶粉,望着报纸外的他,一脸纯真又满足的表情。
  奶粉广告?
  想喝婴幼儿奶粉?
  “……不想!”邱十里压低嗓子道。
  每次时湛阳用此类低级趣味逗他,他都一定会上钩,也一定会觉得自己很丢脸。他只得气哄哄地拒绝转头去看大哥,可一时间连翻页也不好意思,更不愿再把目光挪到对面的卿卿我我上,正动着眼睫不知看哪才好,他的报纸突然被时湛阳从手里抽了出去。
  他跳脱地想,大哥居然抢我的报纸……难道真的对奶粉感兴趣?
  下一秒,他的眼睛就被遮住了,一只温暖的手掌,不轻不重,带着薄薄的烟草味,还有一股不易察觉的奶香,大概是刚刚端咖啡奶杯的时候沾到的,腕表碰到脸颊,茧子熨帖地按在眼皮上,邱十里甚至可以感觉出哪里是指腹,哪里又是虎口。
  眼前就这样黑下去,缝隙里又有微光,他忽然生出一种极大的踏实。时湛阳从前总爱这样挡他的眼睛,在他还被当作小孩看的那些年,当电影进行到亲密镜头,又或是电视纪录片中的野马野牛正在发情繁殖,好一派狂野生机,时湛阳总会皱眉,一边眼疾手快地把他两眼盖个严实,一边在他旁边盯着所谓的“少儿不宜镜头”,坐得气定神闲,仍是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大少爷做派。
  放下温度触感不说,连这股味道都是熟悉的。
  帕特加斯雪茄味。爆米花味,冰激凌味,奶香味。
  于是邱十里也像多少年前那样,热着脸蛋眨了眨眼。他的睫毛蹭在时湛阳手心,有种轻微的阻塞感,又宛如时湛阳正在抚摸他的眼睛。
  “我已经二十五岁了。”邱十里也说起了意大利话。
  “你还是会害羞。”时湛阳笑道。
  邱十里心说,我害羞是因为对面正在亲嘴?大哥你清醒一点!
  “兄上就不会害羞吗?”他反问。
  时湛阳捏了他鼻梁一把,这就要把手收回去,却立刻被邱十里抓住。他抓得相当使劲,不过时湛阳也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去挣脱,只是扭脸看着他。
  “ナナ。”时湛阳道,叫得还挺庄重。
  邱十里不搭理,侧睨回去,眼神精准地追着大哥的眼神,一眨也不眨,同时双手捧起那只修洁的手,用鼻梁蹭了蹭,接着他微微张开嘴,亲了那手背一口。
  时湛阳挑眉,目光一跳,邱十里满意地欣赏。
  再接着,他又找到无名指的位置,照着空空如也的指根咬了下去,没用劲,但持续地啃,牙尖抵着皮肤钝钝地磨碾,还是那样专心致志地望着时湛阳。而时湛阳仿佛从肩膀到指尖都是僵硬的,当邱十里终于挪开虎牙,那指根已经被他磨出了完整的一圈红痕,不太均匀,带着湿漉漉的水印子,映着阳光。
  “现在兄上害羞了吗?”邱十里松开时湛阳的手。
  时湛阳却没有急着把手收回去,而是顺势搭在两人间的扶手上,指尖若有若无地碰到邱十里的衣袖,“你报仇成功了。”
  邱十里一脸“我就是记仇”的表情,狠狠盯着时湛阳,又道:“回家之后,兄上,我想和你上床,这是无理要求吗?”
  虽说用的是偏门外语,但他说得格外字正腔圆,实在是义正辞严,时湛阳听了差点惊呆,却不等他回答什么,只听邱十里自顾自地说:“算了,我管它是不是!”说罢他就强硬地给时湛阳箍上眼罩,要他睡觉,拒绝听他回答。
  时湛阳十分配合,还真就不再说什么,邱十里一边无端暗爽,一边又莫名愤愤。他故意说了惊人的话,也算将了大哥一军,可他想上床不是假的呀!早知道就该刨根究底,问出来到底行不行,而不是因为怕不行就强行抢话,宛如不想看到得分就烧掉试卷,反而给了大哥闭口不谈的绝佳空间。
  不过,方才那一出也不是全无好处,邱十里突然能够直视对面黏在一起的二位了,尽管他们此刻似乎忘了恋爱,正在悄悄打量着他,那眼神仿佛要在他身上一钻到底,看看说着奇怪语言舔吻同性指节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邱十里则微笑地回望他们,傲然坦诚如步入宝殿的状元郎,完全没了之前的偷偷摸摸。
  他忽然发觉,自己方才不忍直视的不是别人的亲吻,而是自己心上那位就在旁边却还是没人能亲的境地。现在似乎是有了,不对,一定是有了——他刚才不但亲了,还用牙尖儿给人戴上了指环呢!
  邱十里放松地侧身枕在靠垫上,看看大哥搭在一起的双手,看看自己刚才留下的印痕,还没淡,还是很深,很红,在指根苍白细腻的皮肤上。他又去看时湛阳雕刻般的侧脸,在絮絮日光中,在过于柔软的布朗熊眼罩下,时湛阳是如此明晰又安静。
  哥,你一定没有睡着,但你也不想看我,所以我挡住了。他想。
  回家之后和我睡吧。他又琢磨。
  他觉得自己最近有点疯,并且惊喜地发现,脸皮好像也变厚了不少。
  然而,几番劳顿过后,回到了自家庄园,初夏的月季已然开始盛放,他却没有如愿以偿地和时湛阳睡成,甚至没有真正被绑起来。
  时湛阳说:“没必要。”
  邱十里道:“我想试试看。”
  时湛阳又说:“你没有犯错。”
  邱十里道:“我犯了!我自作主张,我还——”
  时湛阳却笑了,打断他说:“我舍不得。”
  邱十里就一句话也胡扯不出来了,时湛阳堵他堵得太熟练,温柔和疏离是泾渭分明的河,它静静地淌,而他终究不是脸皮够厚的人,撑不起船渡。当然他也没到那种上杆子的地步,他不想再逼着时湛阳干什么了。
  本以为要住很久的院,工作都提前准备得足够充分,邱十里不太忙得起来,一到晚上就精神抖擞,整夜整夜失眠,戴上降噪耳塞也不顶事。
  暑热不动声色地一天天堆叠起来,邱十里每晚在自己的大床上翻滚,汗越出越早。
  他再也没跟时湛阳提过一次,无论是绑,上床,还是睡眠的离奇失踪。时湛阳要他去宾州看看厂子,他就去了,要他上刚收购的车队看看老弟和老同学,邱十里也百分百完成。但无论是出去干什么,总是要回家的,每每回到这个家里,邱十里都会去想自己绝口不提的事。
  与其说他是在想那些具体的幼稚的东西,不如说他是在想曾经,过去,那些自己有的,那些大哥送给自己一个人,而他也能等同地交给大哥的,怎么就忽然从指缝里漏下去了,看也看不清,拿也拿不住。
  好吧,这种疑问本身也是幼稚且无聊的。
  西海岸的盛夏往往漫长如一条被晒得滚烫发白的铁轨,那个盛夏却尤为短暂,转眼过到九月末尾,邱十里又一次风尘仆仆打道回府,旧金山下了一整天雨,落寞连绵,等八仔在门口停好车子,邱十里拎伞下车,这雨又停了。
  空气是一块湿润的海绵,兜头捂在邱十里脸上,初秋的深夜又似黑木耳般顺滑,冒着森森的泥土气。
  那栋四层小楼灯火通明,时湛阳那边也是才到家不久,邵三领着一群伙计,蹲在客厅的地板上整理东西,居然是一堆特产,铺满了中世纪雕塑到壁炉之间的整块地面。有甜食,有漆发雪肤的木质娃娃,有酒,也有时湛阳在最爱喝的那种绿茶。
  “去的是日本?”邱十里略有诧异。
  邵三“嗯嗯”地应着,带着种刻意的含混,他跟邱十里说大哥在楼上休息,邱十里则心如明镜,他知道邵三本人是不会想去瞒自己什么的,再者,要是时湛阳想秘密地做点事情,那邵三也顶多是帮忙跑腿,关键信息不会知道多少。
  于是他没多问,洗了洗手,吃了一块抹茶麻糬,兀自上楼。
  邱十里方才下车就听到隐约的乐声,如今越来越近了,他来到阳台,只见时湛阳就在阳台坐着,在摇椅上,花架前,周围很宽敞,格子地砖上洒进来一层细细的雨滴,映着不知从哪照来的银光,像是月色。
  老式唱片机摆在茶几上,黑胶正在悠悠转动,咖啡冰冷,可时湛阳睡着了,一动不动,呼吸沉重,像那种重压在脑门上的睡眠,看得出来,他是筋疲力尽的。邱十里鲜少见到自家大哥累成这样,即便是累,大哥也总是把精神好好地卯着,在任何人面前。
  他走路没声,挪开挡路的轮椅,琢磨着是谁把大哥连着轮椅抬上来的,在熟睡的人身边站定,垂头看他好久,目光适应了黑暗,时湛阳也没醒。
  “兄上。”邱十里开口。
  一有动静,时湛阳就立刻睁眼了,上身也随之弹坐起来,他甚至有个下意识拔枪的动作,“ナナ,”看清邱十里,他就笑了,“几点了。”
  邱十里瞟了眼腕表,“两点二十七。”
  “兄上怎么不去屋里睡觉。”他又问。
  “我记得你大概十一点到家。”
  难不成是没看到我,在等我?邱十里差点凭空噎了一口,他快恨死这种关心了,可他又着实感谢,时湛阳肯把这关心展露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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