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变 (斐成章)

“我啊，就和所有普通人一样。”陈微扬一下一下的摸着祁子希的发尾，像在安抚又像是随性的动作。
在这样温柔的力道下，祁子希突然觉得困了，或者说是太舒服了。
“怎么了？”陈微扬问道。
“没。”祁子希想把瞌睡赶走，就拼命集中精神听着陈微扬说话，但对方的声音却更加催眠，让他眼睛困顿。

“我现在的生活，真的很平静，好像根本不值一提。”陈微扬的脸颊贴着祁子希的黑发，他轻声道：“而我的养父母，他们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或许，太完美也是一种缺点？相比起来，我的亲生父母就像鬼一样恐怖。”

祁子希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想去看陈微扬。但身体似乎完全脱离了控制，麻木的如同一具枯尸。
精神挣扎的临界点，他听到陈微扬说：“困了就睡吧，你累了。”
这句话像被丢弃到深海的石子，引起细小波纹后就彻底沉没于死地。
祁子希陷入了昏迷。

陈微扬垂下眸子，他拿走了祁子希仍握在手心的水杯，又把人放在床上，看了一会对方熟睡的脸。
他知道，是干花上面的药粉起了作用。

“真羡慕你们。”陈微扬说：“至少，不用从小陪着一个精神病人长大。”
“所谓家庭，任何一个时刻都不会让我有归属感。即使是现在。”
陈微扬对着毫无知觉的祁子希说道：“我的亲生父亲，是一个警`察。和这个职业的大多数人一样，他很忙，常常不在家。而我的母亲，她是精神病人。点心、玩具、童年，我全部都没有。记忆最深的事情，就是和她独处，我要照顾她。那时我大概八岁吧。”
“你不知道。”陈微扬叹气：“她是……非常喜欢虐`待人的母亲。你看我的手——”他卷起自己的袖子，凝视了半天，说道：“没有了。伤口已经愈合了。”
“但她最常做的事，就是打我，或者咬我，她特别爱咬我。我父亲，他一点也不爱我，他不关心我，只会责怪我。我像一种廉价的附属品。没有感受过爱，从来没有。”
“我的家，是很潮湿的，不见太阳。我妈妈讨厌阳光。你不能违背她的意思，否则……”陈微扬笑了笑：“我应该算挺聪明的，所以我知道不能这样下去，要会讨好她，必须要变成很乖的样子，你得忍着。只是久了难免会累，那种日子太煎熬了。”
断断续续的说着，他突然止住了话题。陈微扬看着窗外，有耀眼的日光正照在他半侧身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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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待小孩子，其实要温柔一点。
他们还没有养成自己的独立性格，大人的引导很重要。
而对于陈微扬来说，没谁会去引导他，甚至没人会来陪伴他。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孤单。
是日出到日落，不言不语的孤单。
和精神病人在一起待的久了，他极度缺乏安全感，但他又过度自我保护。
恐惧和焦虑日日夜夜折磨他。
他的小时候，是伴随着虐`待和伤口一步步成长的。
对于病人，不能奢望太多爱意。对于他的父亲，他也从希望变成了绝望。
夜深人静，他会尤其茫然。
他得不到爱，为此他疯狂渴望被爱。
盲目的爱。
他总是祈祷，比教徒还情真意切。
陈微扬一度有很严重的自`杀倾向。

之后，在他的父亲因公死亡后，他的精神病母亲也曝光了。
他艰难的生存境况浮上了台面，于是顺理成章的，他被收养了。
腾杉的父亲是他父亲的上司。
他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时，对方英俊优雅，和自己的父亲完全不是一类人。
那个男人抱起他，对他说：“不用怕，以后我会照顾你。”

腾家对当时年幼的陈微扬而言，就像另一个世界。
他们是游乐园中那一座精致漂亮的旋转木马。
完美的不真实，让人心生向往又不敢轻易靠近。

他至今记得清楚，
第一次去腾杉家里时，所有的一切都让他喜欢又羡慕。
他看着那栋房子，那些精美的壁画，还有轻柔的绒毯，昂贵的家具，全是他从来没拥有过的。
他艳羡的近乎贪婪，一遍一遍的看着，直到目光撞上了二楼的腾杉。

腾杉站在那里好奇的望着他。
那时候腾杉年纪也小，皮肤雪白，眼睛又黑又大，像个玻璃娃娃。

陈微扬的视线固定在他脸上，看了很久，然后再次梭巡着整个房子。
远处，正走来着他的养父母。

——真好。
他在心里渴望的说道：我全部都想要。





第32章 32
傅蓝毫无心情的在诊疗室听赵源说了半天病理知识，又确认病人没什么大碍后，终于如临大赦的离开了那里。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陈微扬回来了没，反正已经中午了，正好可以用病人们得吃药作为借口。

这一次敲门后，傅蓝没失望，他如愿看到了陈微扬。
心情顿时升到了高点，他开心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昨天——”
“嘘。”陈微扬走出了半步，又把门带上，轻声道：“祁子希还在睡觉。”
“……什么？”傅蓝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他……祁子希在这里？”
陈微扬点点头。
“他为什么会在这？”傅蓝根本控制不住音调，他一下子就被震惊和嫉妒冲昏了头：“他在你房间？”
陈微扬对他这种完全谈不上低的音量有点没办法，无奈笑了笑：“祁子希这几天睡得不太好，有点不舒服，他就来找我看看。到现在也才睡了没多久。”
傅蓝咬着牙关，瞪向那个房间，似乎能看到祁子希一般。他非常生气，气祁子希也气陈微扬。祁子希就和鄢楼是一模一样的，蹬鼻子上脸。而陈微扬——
傅蓝把目光放回面前这个人的脸上，他在心里难过道：陈微扬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
一句话都不再说，他扭头就走。
陈微扬倒是上前拉住了傅蓝，问道：“怎么了？你不是找我吗？”
这种无辜的样子无辜的语气，让傅蓝根本无法把心里那股火气发泄出来。他忍着抑郁的心情，瓮声瓮气道：“马上病人快吃药了……”接着撒了个谎：“赵医生说你回来了就去看一看。”
“好，”陈微扬说：“我一会就过去。”他还捏了一下傅蓝的脸，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然后转身进了房间。

傅蓝看着关上的门，眼眶都红了。摸摸自己的脸，他愈加委屈。这到底算什么？你对我明明就很不一样，可是……又总是对别人也那么好。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陈微扬。
由于极度郁闷，傅蓝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一路闷头去往餐厅时，还遇到了腾杉。
腾杉一眼就看出了傅蓝的情绪，问道：“怎么了？这么低气压。”
“什么都没有！”傅蓝看见腾杉，就想到昨天这个人是和陈微扬一起走的。这两个人谁都没想过要和自己打声招呼。他不满的嘀咕着，“走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现在还来问我……”
腾杉听到了，他很快就明白傅蓝是为什么生气，于是笑道：“对不起，昨天我们走的比较匆忙，忘记告诉你了。”
“回家需要那么急吗？”傅蓝仍旧不信：“白姐说你们回家了。”
“因为家里有人生病了，我们就回去看了看。”
傅蓝蹙眉：“可是，陈医生说过他父母都过世了。”
顿了几秒，腾杉又解释：“只是亲戚，照顾我们长大的。”
“……这样吗。”傅蓝有点接受了，但他一想到祁子希还在陈微扬房间里躺着又来气，却也不好再对着腾杉闹脾气，“快吃饭了，我先去看一下病人。”
“好，你去忙吧。”

房间里，陈微扬走到了熟睡的祁子希身边，片刻，他拿过一小块乳白色的膏状物体，放在了玻璃器皿里，用打火机点燃。
很快，阵阵轻淡的香气就挥发出来。
他把香薰放在一旁的柜子上，自己倒是悠闲的坐在椅子里看起了书。
十多分钟后，那块乳白色香薰就燃烧殆尽了，而祁子希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略微茫然的环顾四周后，他撑着床坐了起来：“……我是，睡着了吗？”
陈微扬就把书放好，笑道：“对啊，我们聊着聊着你就睡过去了。你说你这两天睡眠质量不错，看来是真不错。”
这句打趣让祁子希有点不好意思，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在和陈微扬聊着各自的家人，然后就越来越困，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的。在别人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出现这种意外情况还真是尴尬，祁子希弱弱的道着歉：“我不是故意的，这个……哎，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事，用不着在意。”陈微扬还好心的拉祁子希起床：“你醒的倒是及时，正好要去吃饭了。”
祁子希简直快脸红了，真有种除了吃就是睡的感觉。
陈微扬善解人意的没再继续逗他，“走吧，其他人估计已经到了。”

餐厅里，鄢楼照旧坐在最后的位置，不过今天，他的关注点不止是陈微扬一个人。还有祁子希。
他发现祁子希和陈微扬似乎相处的更融洽了。就比如现在，那两个人一直在时不时的聊天。
他又看了眼另一边的傅蓝。脸上表情虽然没太多变化，眼睛里却带上了点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