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比我的母亲多坚持了十年,他至始至终都如最初那般坚强刚毅,他是这个家的保护伞,也是安琪的保护伞,他会因为安琪去和警察打架,他会抓住那些侵犯安琪的男人,与他们如野兽一般厮杀得遍体鳞伤,他会狠狠地抱住安琪,哪怕这个孩子会因为性欲望将自己的父亲咬得血肉模糊,那口尖利的牙齿不知多少次差点要了父亲的命,只是这个钢铁一般的男性每次都能扛下来,他像是不会沮丧一般,至始至终经受着一切,然后大步前行。
只是三年前他止住了脚步,突发性脑梗塞猝不及防地要了他的性命,他没来得及和我们任何一个人道别,甚至连自己也没有做好准备,就在一个夏夜,他低头在安琪的额上印下晚安吻的时候,瘦削坚实的身躯一个前倾,就再也没有起来。
然后一切都被留给了我,一个风中残烛一般的家庭,一个嗷嗷待哺的,与我同岁的成年怪胎。曾经父亲还在的时候我想过,偷偷把安琪送到收容所去,这样或许所有人都能得到解脱,然而如今决定权被塞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却没法这么做了——这个大型的怪物,这个非男非女的巨型胎儿,是我的父亲用性命留下的遗产,是我的家庭仍然存在的最后系带,我不可能丢弃她,因为丢弃她意味着我连苦难和折磨都无法拥有,我的世界成了空的,彻底的空旷会让人无法存活。
我像蜗牛背着厚重的壳一样,背着我的安琪,我抓紧她,却绑不住她,她在发情的时候拥有人类无法理解的力量与科学无法解释的智慧,无论我设置多少屏障和阻挠她都能跑出去,然后像现在这样横体郊外,由警察通知我去把她捡回家。最初我每次都把她背回来,因为带着她没有哪个出租车司机愿意搭载,过了两年,我在一个“天使家属交流群”中被推荐了这款可折叠的轮椅,从此才摆脱了当一只彻头彻尾的蜗牛的命运。
回到家,我用肩颈夹着伞以免安琪被雨淋到,她的皮肤脆弱易感染,一不小心就会生出大量的斑疮,因此她不能洗澡,只能每天用毛巾沾一点水从上到下擦拭。用腾出来的手掏出钥匙将门打开后,我背起熟睡的安琪,将她放回房间里的大型摇篮床里,打了水拿了毛巾,熟练地给她擦拭身体。
再给她清理下体的时候,擦拭血沫与伤口让她疼得在梦中嘶叫,我自认动作已足够温柔,但这仍然让她痛苦无比,而当我用纸巾清理她那萎缩的阴茎上稀薄的水液时,她又会不住地呻吟、欢叫,她的所有举动都让我不知所措,换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来做这些事情都会痛苦不堪。
我只得细细地用毛巾和棉签触碰她的身体,学着我父亲生前的样子尽量轻巧地在她身上擦伤药水,在胸口、腋下、膝弯、腿根这些赘肉丰富的地带,还要涂上特质的膏药以防出现腐烂的皮藓与斑纹。
一个上午就这样在忙碌中结束了。忙完这一切后,一身大汗、狼狈不堪的人变成了我,我冲进浴室,花十分钟洗了个战斗澡,胡乱地穿上睡衣,确认安琪已经睡熟后,我反锁了她的房门,回到书房,坐在电脑前,再次与这份被退回十多次的稿子奋战。
今天晚上五点是最后的死线,如果还是不能过稿,客人又坚持不愿意换人,我可能就要被降职调到别的地方去了,那意味着更大的工作量和更少的稿酬,同时也意味着我将有更少的时间照顾安琪、帮她收拾烂摊子,她有可能会被迫在露天的荒地上赤裸的躺上更久,又或许不耐烦的警察先生们会代替我将他送进收容所,而谁都知道,安琪这样的雌性在收容所里,注定只有因为找不到照顾者而被“安乐死”这样一个结局。
为了避免这一切的发生,我得写出一份优秀的稿子。
四点三十,我如约等在办公室里,十五分钟后,我的主管和我的客人豪金斯先生推门走进来,他们甚至没有和我打招呼,只是粗略地点了点头后就伸手拿起了我桌上的那叠稿子,以一种飞快地速度浏览了起来。
我有些紧张,相同的画面在我眼前发生过无数次,带来的都是糟糕的结局。
豪金斯先生翻完了那叠纸后,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让我有些不安。
“需要修改。”他这样说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让我和孟先生单独聊一聊?”
主管自然说好,只是临走关门前递给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豪金斯的助手给我们泡了茶,他坐在桌子对面,交叠着双腿,慢条斯理地问我:“孟,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来帮我完成这个任务吗?”
我愣了一下,接着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您有一个女儿需要照顾。”
我不爱说话,详细地讲,应该说是豪金斯先生的前一个雌性伴侣给他留下了一个天使胎,而他在最初提出要求的时候也明确强调了,希望这个崭新的雌性能像母亲爱护亲生子女一样爱护他的安琪,这也是我愿意数十次帮他返工重做的重要原因。
“哈哈哈,专业人员也有犯专业性错误的时候。”豪金斯先生笑了,“我没有女儿,但我有个安琪,给你看个东西。”他冲我炸了眨眼,打开右手手腕上的终端,清晰的影像出现在桌面上——那是一间非常漂亮的婴儿房。
这件婴儿房比普通的大了好几倍,包括大型的摇篮,完善的封闭措施,“饲料”的自动投喂点,镇定剂的排出口,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赠给安琪的完美礼物,我曾经只在“天使家属交流群”中见过简略的设计草图,单是草图就让群里上百位天使爸妈艳羡不已。
“您需要我修改什么?”我想了想,问道,“关于具体家庭设施的描述吗?”
豪金斯先生神秘地笑了:“有相同的遭遇是我选择你的原因之一,孟,更重要的是我看过你写的样本,所有编写师里你的风格是最让我满意的。”
我安静地坐着,没有答话,事实上我并不想跟这个富豪有更多的交流。
“爱情编写师的平均年龄不超过四十岁,因为超过四十岁就做不出关于浪漫爱情的梦了,”豪金斯耸了耸肩,“而年轻的男孩女孩总是对爱情抱有太多的幻想,他们的稿子太美、太疯狂,尽管充足的激素供给能让我的雌性永远保持对我的狂热,但事实上在一个家庭里面,我想找的更多的是一个照顾者,一个能稳定地操持家务、照顾孩子的雌性,而不是一个时时刻刻觉得自己在刀尖上跳舞的人鱼公主——从你的稿子里面,我看得出,孟,你和我的想法是相同的。”
我摇了摇头:“所以您的意思是我的稿件不需要修改了吗?那为什么之前要返工这么多次?”
“在雌性出现之前,妇女们扮演着她们所承担的角色,你还小,没有见过那个时候的场面。”豪金斯微笑着无视了我的问题,“三十年前,以百万计的妇女要求,她们不应该再扮演照顾者和生育者的角色,她们拒绝婚姻和家庭,拒绝承担妻子和母亲的义务,她们要求和男性享有平等的社会性别。这场妇女运动持续了十年之久,始终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不温不火,尊重的呼声日益提高,现象的落实却寡有意义,最后妇女们发现,只要社会还在依赖她们的子宫,她们的地位永远不可能发生真正的变化。”
“豪金斯先生。”我忍不住打断了他,我不想听他做演说,快五点了,我要回去喂安琪吃东西。
男人仍然不理我:“直到雌性广泛地投入使用后,生育的重担从妇女身上卸下来,男女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平等了,除此之外首次真正获得平等的还有一类人,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我皱起眉,豪金斯脸上的表情是我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神态,这让我能猜到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是同性恋者。”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俯下身,隔着桌子凑近了我,猝不防地用手指抚摸我的脸,“随着雌性的衍用,同性恋者不能生育的原罪被消弭了,歧视自然也不存在了——亲爱的孟,我第一天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同类,如果我没看错,你还是个0号,对吗?”
“这才是你找我写稿子的真正原因?”
“没错,虽然这听起来很卑鄙,但这也是服务于我的爱情的,不是吗,伟大的爱情编写师先生?”他的手指绕过我的脸开始摸我的脖子,甚至有下滑的趋势,“听说你再搞不定这个委托就会有麻烦了,所以不如仔细地考虑一下,我不介意我家宝贝与你的安琪分享一间婴儿房,也不介意和你共用一个雌性,我们可以结为合法夫妻,然后我们会得到两个可爱的孩子,不是安琪那样的怪物,而是真正的儿子和女儿,这听起来很诱人吧,考虑一下?”
“……”我往后退了半步,豪金斯就像条粘人的蛇一样粘上来,我不得不伸手去摸桌上的茶杯,透过白瓷杯壁传递而来的热度能给我以安全感,“抱歉,豪金斯先生,我并不是您的知音,我写不出浪漫的爱情故事只是因为我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超乎理智的情感,而不是认同您的理论。”
“噢,没关系的,或许我也是这样,”豪金斯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只是我刚才的表述不够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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