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宁摆了摆手,笑着说:“年轻人做生意不容易,心意我领了,吃得开心就好。”
又悉心问了他们的忌口与喜好,计划着明天再添两道新菜。
虽说冠了“宅系旅游”的名头,但燕宁其实一点也不宅。
他很喜欢去小镇上走走,尤其是清晨,逛一圈新鲜的农贸市场。菜叶水淋淋的,刚摘下不久,还闻得到未散的山野气息;塑料盆里七八尾活鱼,大小不一,每一尾都是山涧刚钓上来的;蘑菇带着湿泥,鸡蛋沾着枯草,连黄瓜蒂上也开着小黄花。
何岸只要有空,比如红莓西点屋生意不忙,程修能帮着管一管客栈的时候,他就带上铃兰,陪燕宁一块儿逛街。
来了四五天了,燕宁还没出过落昙镇。
何岸问他为什么不去周边走走,他笑笑说,因为落昙镇已经足够有趣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一缸染料一篮花,一座石磨一把锹,看进眼里了都是景。
见何岸不明白,燕宁就挑了几样东西讲给他听,譬如石桥东碑文的来历、古籍上质朴的茜草媒染法、立冬水磨年糕的传统……一样样讲得妙趣横生,倒比何岸这个住在落昙镇的人还懂得多。
再一问,原来是贿赂了一壶好茶一盘花生,找镇上的老人们唠嗑唠出来的。
何岸顿时乐了:“您这是自己给自己当导游,去哪儿都不怕乏着。”
镇南有池,盛夏结乌菱。
燕宁从年迈的豆腐西施那儿听来了消息,趁时节未过,带着何岸走了一趟。木盆作船,涟漪穿开菱花,湿漉漉地采满一兜,回家剥去硬壳,便得了一盘水嫩的藕色小元宝,喜脆的生吃,喜糯的就做一盘香葱炒菱角。
原汁原味,犹有荷香。
铃兰刚学会与大人同桌吃饭,牙齿没长齐,挑嘴得很。落到燕宁手里,却是喂一口吃一口,乖得不可思议。
吃完饭,燕宁抱着铃兰去小院里玩。
他一出门,两双筷子就不约而同地伸向菜盘,同时夹住了最后一粒菱角。在盘底的浆汁被划出了十几道白线之后,程修于混乱中一筷子插穿菱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进嘴里,获得了最终胜利。
戴逍:“……”
何岸低笑一声,默默收拾起了碗筷,打算等会儿向燕宁讨一份菜谱去。
接连几日相处下来,燕宁给了何岸近乎完美的印象。
他没有芒刺,却也不是Omega身上常见的那种柔弱感,或者说卑微感——相反,燕宁是一个极有气场的Omega,就算Alpha在他面前也会克制三分,又不给人以无形的压迫。若要用什么词来形容,最恰当的,或许是看透了世事的圆融通达。
只是这样的燕叔叔,似乎也有自己的烦恼。
平日里,偶尔会有问候的电话打进来。何岸留意到,即便燕宁这般温润的人,在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时也会凝住面色,礼貌地接起,态度却不冷不热,简短地回答几句就挂。
电话那边……会是谁呢?
何岸琢磨了一会儿,慢慢想到,如果是在半年以前,他接到了郑飞鸾的问候电话,一定就是同样疏离的反应。
可是,怎么会呢?
像燕宁这般完美的人,难道不该连婚姻都是完美的吗?
第六十一章
燕宁来的第九天,落昙镇的昙花开了。
素雪白瓣,隐在寂静的黑暗之中,悄然、肆意地舒展开来,如同少女纤长的十指捧出了一簇鹅黄的香蕊。
燕宁只订了十天房,明天便是归程的日子。昙花挑在最后一夜绽放,时机妙不可言,算得上圆满。
却并不是无憾。
燕宁这一趟来落昙镇,除了太过思念铃兰之外,确实也带了一点私心。
他想找合适的时机与何岸谈谈,恳请他回到郑飞鸾身边,如果这样太强人所难,那么,再给予一线挽回的希望也是好的——燕宁孤独了大半辈子,真正在乎的只有飞奕飞鸾这两个孩子。到底是亲生骨肉,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郑飞鸾一天天衰弱下去,直至被信息素掐断喉咙。
可是来了以后,跟何岸相处得越久,他越开不了口。
何岸这样恬淡的性格,天然就融于山清水秀的小城镇。留在这儿,他和铃兰能一直过着简单安逸的生活,而渊江呢?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即便有郑飞鸾无微不至的宠爱,渊江也未必是一个能给何岸快乐的地方。况且,天底下Alpha那么多,谁能保证郑飞鸾才是何岸最好的归宿?
打搅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燕宁于心不忍。
对他来说,以游客的身份小住几天,抱一抱无法相认的孙女,知道他们一切平安,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燕宁一个人收拾完行李,换好了睡衣却无心睡眠,于是沏了壶紫笋茶,坐在阳台上消磨时光。就在这时,房门被“笃笃”敲响了。
开门一看,是何岸。
铃兰偎靠在爸爸胸口,搂着胖鸡崽,又甜又糯地叫了声爷爷。
燕宁在她酒窝上轻轻一戳:“铃兰好。”
又问何岸:“这么晚了还不睡?”
何岸有些不好意思:“您明天就要走了,我……我想再陪陪您。”
听到这句话,燕宁心里的小缺憾就像被什么补上了。他温和地笑起来,说:“来得正好,我刚沏了茶,还热着,进屋坐吧。”
露天阳台上一张小案,两杯清茶,头顶无遮无盖,看得到深远的夜空。满天星斗布洒其上,颗颗璀璨明亮。
燕宁靠在躺椅上看了一会儿,叹道:“还是小镇上舒坦。城里到处都蒙着灰,已经很久看不到这么漂亮的星星了。”
“那……您多留几天,不就可以多看几天了?”
何岸捧着茶,慧黠地接了话茬。说完又觉得冒犯,仿佛强迫人家留下来似的,连忙打补丁:“还是不要了,您出来这么久,家人一定都很想念您,都等着您回去呢。”
“不不不,没有的事。我家那俩小兔崽子,忙起来人影都见不着,天南海北到处飞,一个月能进一回家门就算给面子了。”
燕宁一脸嫌弃。
何岸讶然:“这么忙吗?”
燕宁点了点头:“两个男孩,还都是Alpha,天生不知道‘安分’怎么写,从会爬那天起心就是野的,绳子都栓不住。”
何岸不禁笑出了声:“那您家里岂不是闹腾几十年了?”
“对,闹腾几十年了,个个都不是让人省心的料,还皮得各有千秋。”燕宁低头呷了口茶,回忆着说道,“小的那个受宠些,天赋高,好胜心也强,像只莽撞的小狮子,看谁都凶凶的。大的那个不甘心,憋着一口气,也想弄出点名堂来证明自己。兄弟俩之间永远绷着一根弦,不算紧,但也松不到哪里去,明争暗斗从来没消停过。”
说到这里,燕宁想起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
“我的小儿子,六岁那年学击剑,就因为我夸了句‘跟哥哥当年做得一样好’,气坏了,两天两夜没理我,一个人卯足劲练了半个多月,练完了拉我去看,闷声不响的,也不提要我夸他,非得我主动说一句‘还是弟弟更厉害’才算完。”
“Alpha的自尊心都这、这么恐怖的吗?”
何岸目瞪口呆,心想,这奶凶奶凶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幼年版的郑飞鸾啊。
“那……孩子不在家,您的Alpha肯定在家吧?”何岸又说,“他一天打三四个电话,连您吃什么、穿什么都关心,就差没跟着一起来了。我猜,他天天在家数日子等您回去呢。”
燕宁立刻摆了摆手:“好好喝茶,不提他。”
“唔……”
果然在闹别扭。
何岸笑盈盈地凑上前:“你们吵架了呀?”
燕宁:“……算是吧。”
何岸乐了:“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样年轻不懂事的小朋友才会吵架呢。”
燕宁哂笑道:“有些人啊,哪怕四五十了也照样不懂事。”
何岸听他这么说,顿时更好奇了。
他总觉得燕宁是那种不染尘埃、不动喜怒的人,他想象不出什么样的Alpha能博得燕宁的青睐,更想象不出什么样的Alpha能把燕宁给惹急了。
燕宁见他一脸等着听八卦的模样,就知道他误会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前些天和他吵了架,心情不好,所以千里迢迢跑这儿来图个清静?”
“不……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燕宁淡淡地笑起来,“我和他之间的裂痕已经存在几十年了。”
“几十年?”
何岸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怎、怎么会呢,您明明是这么好的人……”
“我年轻时也很困惑,觉得自己哪儿都不差,也有很多人喜欢,为什么单单就和自己的Alpha处不好?后来岁数大了,我才弄明白一件事:有些矛盾发生或者不发生,和我是不是一个足够好的人,其实没有关系。”
燕宁低头喝了口茶,望向绵延在月光下的青山白峦,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说话。
何岸知道自己的“好奇”惹了事,害燕宁回忆起了不太美好的过往,心里内疚极了。他安静地陪在一旁,茶杯空了,就帮忙添至半满,铃兰醒了,就温声细语地哄一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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