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年前还对他嗤之以鼻的Alpha,今天又有什么理由突然爱上他呢?
何岸不是孩子,幸福久了,总爱做天真的梦。
曾经他做过,现在他醒了。
他猜想,在郑飞鸾的“爱情”背后,或许藏着一个真相,一个功利的、冰冷的、算计的,倘若轻易相信了,就会被拆光骨头吞尽血肉的真相。
见何岸久不言语,郑飞鸾心里焦躁,坐也坐不住了。他“嚯”地站起来,走近何岸,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搭着他的肩,俯下了腰。
“抱歉。”他说。
然后他吹热手指,顺着何岸的后颈摸了上去。指尖微微发抖,一指节,又一指节,缓慢寻着路,仿佛怕突然摸到什么他不愿面对的。
过了一会儿,他蓦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Omega的颈子光滑细腻,没有被犬齿刺穿的痕迹。
郑飞鸾不敢确信,便拨开何岸的碎发,凑近闻了闻后颈——平凡无奇的三型信息素,寡淡而纯净,安稳地徜徉在空气中。
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
他猛地抱住何岸,用力摁进自己怀里,闭着眼,不断亲吻那微凸的性腺。
还是他的。
这只被他逐出巢穴的小夜莺,惊了魂,受了苦,仍然不舍得另寻巢穴,一直守在瘦薄的枝桠上,等着他来寻。
但是,当这一抱结束,郑飞鸾捧起何岸的脸,却看到了一池寒水。
这……
他头疼极了。
怎么办呢?他的Omega不肯笑,也不肯说话,到底该怎么哄才能哄好?
郑飞鸾这辈子就没哄过人,娴熟的谈判伎俩此刻也派不上用场,不得不赶鸭子上架,板着一张生来严肃的面孔,学着说一些笨拙的甜言蜜语。
“何岸,你笑一笑,嗯?还记得在我身边的时候,你是怎么笑的吗?”他说,“你大半夜怕我冷,一边跺脚一边炖汤。我那会儿脑子木,端着汤都不知道喝,是你手把手教我拿勺子。我喝一口,你就笑一下,还记不记得?”
他牵起何岸冰凉的手,捂进了自己火热的掌心。
“宝贝,从前的事我都记起来了,你想要的,我现在也都能给你了。我爸一直记挂着铃兰,想抱抱他的小孙女,我们今天就带铃兰回家,晚上去一趟山里的宅子,和我家里人吃顿饭。再过几天,我为你安排一场隆重的婚礼,在锦源双子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我们再发一个公告,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Omega。以后你想念书,就继续去渊大念书,想做别的,我也都随你。”
他忽然记起什么,急忙从衣兜里掏出一只水蓝色的戒指盒,对着何岸打开:“你看,这是我爸送我的一对婚戒。在婚礼上,我会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为你戴上。”
他低下头,吻了吻何岸的指尖:“开心吗?对我笑一笑?”
何岸却像触了电似的,迅速抽回手,藏进了衣服的浅褶子里。
郑飞鸾僵住了:“你……不愿意?”
“嗯。”
“为什么?”
“我要留在这儿。”
郑飞鸾皱起了眉头:“这儿有什么好?”
他住久了霓虹贯夜的大城市,习惯了快节奏与高效率带来的充实感,而落昙镇上这些泡茶、调香、绣染、研磨的手艺活,在他看来无异于虚度光阴。
突然,郑飞鸾神色遽变:“是因为戴逍?”
你和他在一起了?
何岸张了张口,本想否认,可不知怎么地心意一转,把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郑飞鸾以为他默认,当场急了,把戒指盒往桌上一放,按着他瘦薄的肩膀,低声吼道:“何岸,你爱的人是我!四年前你还在渊大读书的时候,爱的人就已经是我了!何岸,你别犯糊涂,你记清楚,你这儿——”
他一指何岸的心口:“这儿装的只有我!”
字字愠怒,掷地有声。
何岸微微一愣,然后便“噗哧”低头笑了,笑过以后抬起头,淡淡地问:“一辈子又不是只能爱一个人,以前爱你,现在爱他……不可以吗?”
“但你在骗我。”
郑飞鸾逼近他,直勾勾地望着,似海深情中有几许不甘的狠意:“那个戴逍,他根本连标记都没有给你。”
措手不及间,他只觉得鼻子一痛,嘴唇被什么撞了一下,软软的,带着清苦的茶香。紧接着一股热气缓缓吹来,扑到了脸上。
郑飞鸾愣在了那里,许久才反应过来——
何岸在吻他。
奶茶铺的一帘绿萝后边,无人看见的角落里,何岸在吻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与曾经那些抚慰过他的夜晚并无不同。
Omega的唇瓣有一点儿凉,但依然柔软。郑飞鸾被零星的铃兰香诱惑了,顾不得疑惑,顾不得多问一声为什么,迅速沉湎其中,反客为主,揽住何岸的腰与颈,舌头探进去,勾住了激烈含吮,发出粘腻而色情的声响。
心脏跳得很快,嘭咚嘭咚,犹如一串越敲越急惶的鼓点。
他喜悦得止不住颤抖。
何岸还是爱他的,不是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能有什么隔夜仇?又有什么夫妻宿怨,不能在缠绵的亲吻里一笔勾销?
等终于吻得餍足了,郑飞鸾长舒一口气,满怀爱意地看向何岸。然而,当他看清何岸的眼神时,就仿佛一桶冰水当头淋下,彻骨奇寒。
何岸根本没动情。
那双眼睛里看不见一丝星火,生得有多漂亮,就有多死寂。
郑飞鸾读了很久,才终于读懂了这种绝望的死寂——它不像一截受潮的木头,今天引不燃,改天烘干了,总有机会能引燃。它更像一拢熄灭的炭灰,已经轰轰烈烈地烧过,再也没有复燃的可能。
何岸握住他的手指,拉过来,轻轻覆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微凉的皮肤之下,脉搏正在一跳一跳地搏动着,单调,枯燥,按部就班,全然不见被爱情唤醒的生机。
怎么回事?
那样热烈的亲吻,就算两个陌生人也该——
“你以前教过我,信息素是不会说谎的,心跳也是不会说谎的。心不跳,就代表不爱。所以……”何岸顿了顿,嗓音温软,有着不合时宜的柔情,“所以你看,我是真的不爱你了。”
“何岸……”
郑飞鸾一瞬面色煞白。
他动了动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
去年秋天,在那家咖啡厅里,是他用自己的心率一票否决了何岸的爱情。
如今同样的场景,人换了位置。当何岸把一切原封不动地奉还,郑飞鸾终于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那一天,何岸尝到的是什么滋味。
第四十章
奶茶铺门前悬着一串风铃,丁零当啷随风转,一会儿响,一会儿停,绳上的陶瓷猫咪前摇后晃,勾着爪子要招财。
偶尔几个游客经过,推门进来点一杯奶茶。等待的时候,店长会为他们介绍小镇里有意思的秘密景点,热热闹闹聊上一阵子,聊完了,奶茶也就做好了。游客们取了离开,奔赴下一个目标,谁也不会撩开旁边的一帘绿萝瞧一眼。
而就在绿萝后头靠窗的位置,何岸正与郑飞鸾面对面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郑飞鸾低着头,左右手肘分开搁在桌上,交叉的十指不自觉用力挤压着。他眉头紧锁,容色沉郁,透着一两分窘迫。
就在刚才,他失去了手里唯一的筹码,以一种板上钉钉的应证方式——由他亲自提出,因而不容推翻。
何岸真的不爱他了。
在那漫长的几分钟里,郑飞鸾头脑一片空白,竟不知如何应对。
他是带着何岸还爱他的自信来到这儿的,根本没做二手准备,于是当那一巴掌凌空抽来,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还要留下来恳求吗?
还能挽回吗?
何岸都不爱他了,他再没脸没皮地纠缠下去,简直像极了一个跳梁小丑。
Alpha的尊严还摆在底线上,再不甘心也得认。郑飞鸾嚼着苦滋味,一遍一遍劝说自己冷静:他经历过太多高压场合,知道幼稚地捂住耳朵嚷嚷“不信”改变不了任何既定事实,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什么才是永恒的最优解。
他必须保持理智,尽快接受现实,谈话才有可能进行下去。谈话进行下去了,才有可能找到第二条路。
如果真有第二条路的话。
他思考这些的时候,何岸一直在对面安静地坐着。
璀璨的阳光洒在Omega身上,澄湛的一圈镶边,映出了他清秀的轮廓。他天性与人无害,即便拒绝了郑飞鸾,也不会得寸进尺,借机做什么尖酸嘲讽的事。
“他……戴逍,对你好吗?”过了很久,郑飞鸾才艰难地问了一句。
何岸点了点头。
“那他为什么不标记你?”郑飞鸾醋意太浓,总觉得戴逍对何岸不够认真,“你是个Omega,身上没有Alpha的标记,他不怕你出门被欺负吗?”
何岸低头笑了:“不是他不肯标记我,而是我不能被标记。”
郑飞鸾蹙眉:“什么意思?”
“我这儿……”何岸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后颈,“这儿只要咬下去,就会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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