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芬芳 (豆荚张)

　　居然是一家法国菜，门口的侍者都是优雅的法国人，一点也不像他这样的穷学生能进去的地方。他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有点怯场。
　　“宇？”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犹疑不定的声音。
　　他回过头，看到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


第二十三章
　　夏正宇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上有一个很倒霉的定律：但凡某件事情成为自己的无法化解的隐忧，那么无论这件事看起来多么不可思议，它都会发生。
　　这个定律上一次发挥作用，还是他初三那年。他在上课的时候偷看手机，刷到某最新流行性疾病迅速蔓延的新闻，心里不由自主地想，万一医院要调医生去一线就惨了……结果，这一闪而过的忧虑成了真，他失去了父母。
　　很长时间以后他都不能理解，医院怎么会同时派一对夫妻前往重病一线。但不管事情多么不合理，后果就是在那里了。所以，他很怕这个定律。
　　而最近，他预感到自己将再次被这个定律支配，放假几天的补觉都不安稳，就是因为被这样一个预感压住了心头——他总忧着，叶一然的表哥陆怀霆，这个暑假真的会来找他。
　　现在，可怕的预感以另一个形式实现了。
　　陆怀霆没有去找他，他自己撞到人家面前来了。
　　跟他一个普普通通的穷学生不一样，陆怀霆是绝对能匹配这间高级法国餐厅的人，是玛丽苏偶像剧本身，粉红少女心对“白马王子”四个字的美好想象，他都可以满足。
　　但这个偶像剧中的白马王子，是夏正宇最不想见的人之一。他屏住气息，想往后退，又想犟着装腔作势。
　　那个人看见他回头，放松地笑了，像以前那样气定神闲走过来，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又真诚的样子。
　　“宇，没想到这么巧，能在这里遇到你。我本来还想，过几天就去看看你。”
　　夏正宇还是往后退了，抗拒地盯着他：“不用了，我没什么好看的。”
　　陆怀霆对他的戒备和抗拒丝毫不在意，仍旧显得温和友善：“你是来找人吗？”
　　被他一提醒，夏正宇才想起，自己是来找闻熙的。他刚才给闻熙发了信息，说自己到了哪儿哪儿的门口，问对不对。低头一看，闻熙早已经回了“对，6号桌，进来吧”，他被陆怀霆的出现耽误了。
　　“不关你的事。”夏正宇多一秒钟也不想和陆怀霆呆在一起，他跟门口侍者比了个“6”的手势，侍者便往里招了人来带他。
　　陆怀霆也跟了进来，同他一路。
　　“你跟着我干嘛？”他不耐烦地回头瞪陆怀霆一眼，不管对方什么反应，又转回去了。反正，那只笑面虎也只会看似善良地笑一笑，心肠不知道转了几道弯。
　　陆怀霆也果然没有回答，只跟着他，一直跟到6号桌。
　　那是四人座，闻熙正在浏览菜单。感觉有人靠近，他抬起头，同时看到夏正宇和陆怀霆，吃了一惊。
　　“这家商场的洗手间就是太少了，一层一套，从这里过去要走好远。”陆怀霆一边说话一边越过夏正宇和带路的服务生，自然地坐在了闻熙身边，略靠过去，“哥，点了什么呀？”
　　“还没点，等你回来呢。”闻熙把菜单推给他，冲夏正宇招招手，“正宇，快坐下来。”
　　夏正宇愣在那里，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他脑子好像思绪万千，又一片空白。下意识想一逃了之，又想搞清楚情况。
　　他望向陆怀霆，对方低着头专心看菜单，既不插话，也不看他，做出并不认识他的样子，不知道抱了什么打算。
　　“霆，让一下，我坐那边去。”闻熙拍了拍陆怀霆，道。
　　陆怀霆抬起头，先看看他，再看看夏正宇，露出有点撒娇的笑，语气揶揄：“吃个饭都要伤害单身狗，哥，我要回家告你。”
　　但位置还是让了，闻熙从里面靠窗的位置出来，拉过夏正宇的手，带着他在陆怀霆对面坐下。
　　他的态度这么大方，听起来似乎还对陆怀霆坦诚了他们的关系，这令夏正宇惊讶得近乎眩晕。
　　坐下来以后，闻熙也没松手，给他倒了一杯柠檬水，然后简单地给他们做互相介绍：“他叫夏正宇，我的小朋友。这是我弟弟，叫陆怀霆，我们不是同一个父亲。”
　　“亲的弟弟？”夏正宇脱口问，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这时，陆怀霆微微抬头，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还记得！一旦精神过分紧张和集中，喉咙就会哑， 这是夏正宇特有的毛病。陆怀霆这一笑，就是告诉他，他都记得。
　　闻熙回答：“亲弟弟，同母异父。”并把柠檬水向夏正宇这边推过几分，“温的，先喝一点。”
　　明明是两个物种，怎么会是亲兄弟？
　　夏正宇暗自告诫自己冷静，最好不要说话了。陆怀霆现在既然要装作不认识，那他就当真不认识好了。反正，他也一点都不想认识过。
　　喝了半杯温柠檬水，喉咙舒服了一些，他让自己放松下来：“那你弟弟跟你，一点也不像呢。”
　　“是吗？别人都说，我们俩挺像的啊！”陆怀霆把菜单还给闻熙，表示点好了，顺便对夏正宇笑了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上下打量夏正宇。
　　“听我哥说，你和我同年的。我一月，你几月啊？”
　　夏正宇面无表情地回：“八月。”
　　陆怀霆：“狮子座？”
　　“嗯。”
　　“狮子座还是跟摩羯座，更合适一些。”陆怀霆的笑容加深了。
　　闻熙也点了两份菜品，又问夏正宇的喜好，替他决定了两份。陆怀霆冲餐厅内待召的服务生打了个响指，然后用流利的法语下了单。夏正宇盯着他，心里到底不能平静。
　　平心而论，陆怀霆真的是个天之骄子一般的存在。生在十分富裕的家庭，拥有一副好皮囊，偶像剧男主角那些必备的技能他样样在行，就连学习成绩都是年级数一数二的级别。而且身上没有一点富人的骄矜，平时对身边的同学都不错，人缘极好。
　　曾经，夏正宇也把遇到他当做自己生命中最幸运、最美好的事情。
　　当初那份短暂的幸运和美好，变成现在的戒备和厌恶，他始料未及，也根本不想。
　　这顿饭，他食之无味，心乱如麻。肚子里塞了很多话想对闻熙说，人也近在手边，却没办法倾吐半个字。甚至到散了场，闻熙送他进地铁和他告别的一刻，他也做不到坦白自己和陆怀霆认识。
　　有了秘密，人心隔肚皮就变得格外具体。
　　这太不好受了。
　　从地铁站再出来，闻熙看到陆怀霆已经把车停在路边。他年初刚刚在欧洲过了十八岁生日，一回来就要求自己开车出门了。今天就是他在国内上路的第一天，选择了拉着闻熙陪逛。
　　“哥，上车吧，我送你回家！”他降下车窗，冲闻熙喊道。
　　闻熙走过去，弯下身，淡淡地谢绝：“不用了，我从这里回去很方便。”
　　陆怀霆盯着他，眼睛带着干净又委屈的笑意：“你是怕我直接把你拉回我家吧？哎呀，我保证不会的！就算妈妈现在打电话求我，我也不会答应的！”
　　他话音刚落，放在杂物盒里的手机就响了，上面跳着“母后”两个字。他也不尴尬，直接按了红色的键：“你看，我绝对站在你这边，尊重你的意愿。”
　　闻熙还是摇摇头：“不了，你早点回去，别让妈妈担心。”
　　“你不上车，妈妈才担心呢，她一点读不相信我的车技！今天要不是我说找了你一起，她才不让我开车出大门。”陆怀霆伸手揪住闻熙的衣袖，撒娇，“老实说，我也是第一次在国内的路上开车，心慌得要命，你在我还能踏实点儿！”
　　闻熙笑了，定定地看着这个弟弟，过了一会儿，掰开他的手指，态度温和但没有给出任何商量的余地。
　　“你的车技很好，不会有问题的。乖，不要用这种小伎俩来对付我。”
　　闻言，陆怀霆眼神蓦地一跳，有点说不上来的怯，默默放开了闻熙的袖子：“那好吧，我回去了，有时间再去看你和闻叔。”
　　闻熙点点头，对他挥了挥手，就那样站在路边，目送他的车远去。直到看他过了最近的一个红绿灯，才转身走向自己的公交站，回自己的世界。
　　其实夏正宇在饭桌上说得对，他和陆怀霆，一点也不像。
　　母亲在他年幼时改嫁，嫁给了当年这座城市最有潜力的男人之一，短短几年，就一起创造了令人咂舌惊叹的财富。所以，陆怀霆在童年时，就已经过着富少爷的生活，教育更是与国际接轨，初三没有结束，便去了英国读书。
　　他们的确是一个妈生，但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非要说有什么共同之处，就是一起继承了他们母亲的聪明头脑和美貌，从小就以宠儿的面貌示人。然而，那之中，也有着普通宠儿和神仙宠儿的巨大差距。
　　当然，他也真的曾有过幻觉，以为自己可以拥有陆怀霆那样的被宠爱。
　　小时候，他们兄弟两个人一年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满打满算就是逢年过节的份。可也许是因为血浓于水的神奇作用，他们的感情竟然很不错。每每见面，谈天说地，好像一类人，这便让他心生不客观的自我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