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沧抬头看他:“嗯?”
沐野匆匆说了一句“我马上回来”,便走向了旁边那张木桌,他找了一位看起来面善的大叔,小心道:“您好,请问下次兽潮是哪一年?”
那人突然被问,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随即道:“孩子,你是外境人?下次兽潮就是明年,要是没什么事,明年就别到亚尔曼来啦。”
沐野的疑惑更深,他离开时,族里明明说是兽潮还剩三年,还要提前把年轻族人送去训练。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道:“那来这里训练的人,是亚尔曼的军队吗?”
大叔道:“对,就是他们。军队训练不许外人接近,所以他们每次都会找人最少的小镇建训练场,这不,就是我们这。”
沐野问:“那,军队允许附近想参与兽潮防御的人加入训练吗?”
大叔一脸惊奇:“怎么会,他们连看都不许人看,所有人都是亚尔曼一早征集好的军人,旁人不许去的。”
他感叹道:“要不是选中好几次我们这建训练场,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军队保密可严格了。”
沐野心中一片慌乱,却也不能表现出来,他匆匆谢过大叔之后,就回到了白沧面前。
白沧自然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不动声色地问了人一句:“吃饱了吗,我们回去?”
沐野迟了一拍才回答,等两个人回到旅馆,他也一直翻来覆去,没办法冷静下来。
他已经把心中的疑惑讲给了蓝鲸先生,但现在情况不明,白沧也只能安慰他明天再想。这么一折腾,等沐野睡着时已经接近半夜,但第二天天色刚亮,他就自己从白沧内侧的床上爬了起来。
兽灵无须用睡眠补充精力,白沧在人坐起来时就察觉到了。但沐野平时醒的并不会这么早,即使是这些天忙着赶路,他们也没有这么急着起来过。知道男孩担心回家的事,白沧也没有多说,两人早早便离开了小镇,重新朝山林的方向走去。
这次出发的路上,沐野的情绪明显比之前低落了许多。路旁许多好看的花儿和叶子都没有得到他的夸奖,有几次还是白沧主动开口问,他才迟半拍地回答起那些花草的名字。
白沧一路牵着沐野的手,他看着男孩眼角眉梢慢慢的担心与渴望,突然希望眼前这段路更长一些。
再多一点时间,留给那颗纯粹的心做准备。
没走多久,脚下的路就从平坦变成了上升趋势,爬山路上环境依旧很好,只是景中之人无心欣赏。沐野埋头走路,他习惯了在山林里行走,爬山路也没觉多累,却是被重重的心事压住了眉心。
离族人居住之地越近,沐野的心情就越发紧张起来。他开始不断朝四处张望,但附近苍翠茂盛的树林矮丛却没能给他安心的答案。
一路跋涉终到尽头,距离更近一些时,沐野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走到一棵桦树面前时,沐野的动作突然一顿。
白沧侧头看他,沐野却是满脸不可置信,松开白沧的手便向树底下跑去。
白沧怕他摔倒,匆忙跟了上去。男孩在树下绕了好几圈,面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慌张。
“在哪里……”他喃喃道,“为什么不见了……”
白沧扶住沐野的肩膀,低声道:“怎么了?”
沐野匆忙抬手指向树下:“那里有一块刻字的石碑,正面是‘云山’,背面有我们族人的名字,我离开的时候还在那里的,可是现在不见了!”
白沧顿了一下,才道:“可能是有什么事情,我们先往前走走看?”
沐野已经明显有些慌乱,他胡乱点了点头,便听着白沧的话继续朝前走。
两个人从树下离开,白沧又回头看了一眼树根处的地面,那里绿草萌芽,植被平整,看不出一丝被挖开过的痕迹。
石碑离族人居住地本就很近,两个人再往前走上几分钟,便该是沐野从小长大的地方。
可事情并不像预料中一般。
越往前走,沐野就越是没有办法继续欺骗自己。他的力气被脚下的步伐一点点抽走,等两人走到一处长满了大片草叶的平坦之处时,沐野突然被脚下一块非常明显的石头绊了一下。
“小心!”
白沧及时伸手抱住了人,成年不久的男孩被他揽在怀里,却像是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一样,一点点地向下滑。
“小野,”白沧皱眉,他直接弯腰把人抱了起来,“小野,你怎么了?”
怀里的男孩清瘦又脆弱,这些天来好不容易被养出的一点圆润瞬间被从身体中抽离了出去。
“这里……是我们唯一一块清出地面植被做集会的地方。”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我小时候,还被地面铺的石砖磕破过膝盖……”
白沧抱着人,站在一片茂盛又荒芜的草叶中,深深地皱起了眉。
第五十六章
沐野并没有在白沧怀里待多久, 他深呼吸了几次, 将慌乱与急迫的情绪缓慢地压制下来。等逐渐平复一些之后, 沐野就从蓝鲸先生怀中回到了地面上。
白沧扶着沐野的手臂帮人保持平衡,但是沐野自己站稳之后, 很快就松开了他的手。
他们继续向前走,在白沧眼里,这里的环境和刚刚上山路上所见风景并没有太大差异。除了几大片坡度平缓的空地可以显示这里已经到了山头最高处之外, 周围的花草风貌与来时极为相似——丰盛且富有生机, 独独没有人气。
但是在沐野眼中,这里每一处草叶覆盖下的平地都有过族人的脚印。他还记得各个方位间发生过的那些故事, 可是现在,所有痕迹都像是被同一只手抹去,每一棵倾听过欢笑的树都被苔藻遮住了耳朵。
不只是石碑和集会广场不见了,所有族人的屋舍、垦田、农具和他们自己也都一起消失了。这个沐野生活过十八年的地方,现在却像是被挪走了曾经的全部痕迹, 连一点印证都吝啬于给他留下。
沐野已经从一开始的慌乱变成了木然, 但他还是坚持着继续向前。似乎是只要还有最后一点区域没看完,就不足以说服他相信族群已经消失这件事。
他们走到一片光滑的石壁面前, 低矮的石壁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沐野怔怔地看着那些藤蔓, 半晌都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在白沧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拉他时,沐野却突然开了口。
“这里是洛林大叔的面包坊。”
他张开手臂, 非常认真地比划出一个大致的范围:“面包坊的门造得很宽,要有三扇木门才能挡住, 因为洛林大叔的伴生兽是一只奶牛,为了方便它的进出,才会把门留得那么宽。”
“做面包用的牛奶都是洛林大叔的奶牛自己产的,那只奶牛的脾气有点暴躁,洛林大叔的性子又慢,有时候等不到洛林大叔来挤奶,它就会自己跑进面包坊里来,抵着洛林大叔出去挤奶。”
“面包坊还是山林里最大的售卖处,洛林大叔不仅卖面包,还会从山下运生活用品上来,卖给大家。”
“他小时候给过我一整罐糖纸叠的小青蛙。”沐野的声音低了下来,“我离开的时候,星满还没有储存功能,所以我没能把那罐小青蛙带走。”
白沧的右手中出现了一枚亮晶晶的圆石,他安静地跟在沐野身后,看着人慢慢向前走。
沐野像是在给蓝鲸先生讲原来的事,又仿佛只是在念一个白日里无端生出的梦。他转过石壁拐角,继续向前,一路走到一颗年轻的落叶松下面。
“这里是族长住的地方,”沐野看向树下,“他的儿子小蒙特和我年龄一样大,小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玩,很多动物喜欢来找我,但是最后,小蒙特才是年轻一代里第一个驯养伴生兽的人。”
“他的伴生兽是一只一人高的黑熊,看起来特别凶,但其实老是爱偷吃蜂蜜和牛奶。有一次小蒙特半夜跑来找我,把我拉去给黑熊治病,我安抚了它好久,”
白沧站在沐野身后,看不见男孩脸上的表情,但从对方的声音里,他能听出一点怀念的意味:“好不容易等它平静下来,我才知道它因为想去洛林大叔的面包坊里偷吃,被洛林大叔的奶牛一脚踢在了脸上,又疼又委屈,一直在哼唧。”
他们一路走,沐野就一个人慢慢地说,他说了很多很多和自己有关或者无关的事,也没有回头来看蓝鲸先生有没有在听。
白沧在他身后很认真地听着,一句话都没有漏下。他手里的圆石换过了好几枚,每一枚里面都满满当当地存着沐野说过的话。
最后,他们走到了一条蜿蜒的溪流旁边。
沐野站在溪边不远处的草地上,低头仔细地沿着什么东西走了一整圈。他用脚掌丈量出了一个范围来。
“这里,”他抬头朝小溪对面的树林望去,声音轻快起来,“是我住的地方。”
“这是客厅,这是书房。”沐野低下头来在地面上一次一次走着闭合的线路。“还有这,这是我的床。”
“我离开的时候,把能带走的东西都装进行李里面了,可还是有很多东西觉得舍不得。”
“我一开始就想好了,等我找到了我的伴生兽,就可以把它带回来,像其他族人和伴生兽那样,一起在这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