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所恋 (蘇岸木)

顾明心不在焉地翻着课本，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手机一看，有一条未读短信，是一个陌生号码。他点开收件箱，信息内容：少爷，我已经到牧云小区楼下的停车场了，你需要用车就联系我。
顾明将手中翻开的课本重重地合上，阴着脸骂了一句“该死”。将身边坐着的许哲吓了一跳。
“顾少，你这又是怎么了？谁惹你这么生气？”许哲在回复消息的空档抽时间瞄了顾明一眼问。
顾明一句话也没说，只觉得心中的怒火让他坐立不安。他将书本收拾好，背上书包对许哲说了句“一会儿帮我答到”，就匆匆离开了。
许哲看着他的背影大声喊到：“就快上课了，你去哪儿啊？不是才刚来吗？这唱的是哪出啊？”
顾明将昨天停放在学校停车场的车子开出来，驱车回家。刚一进小区，就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路虎停在停车场最显眼的位置。他将自己的迈腾停进车位，抓起书包怒气冲冲地走到路虎旁边，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林泽希突然一惊，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愣了好几秒钟。
顾明看着眼前的人头上还缠着纱布，脸色比之前稍微好一些，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手背上还残留着两个输液的针孔，泛着青紫色。顾明的怒火不打一处来，狠狠的说：“你他妈真不要命了是吧？他要想死就给我死远点，别在我面前碍眼。就当我今天早上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下次你要死要活的，我一定不拦着。”
泽希的脸色更加难看，眉眼间尴尬的神情显露无疑。他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钱包，钱包的边角都磨掉了颜色，表面布满了皱褶。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叠钞票递到顾明面前，“我出院医院退了我1500块，还有我自己的500块钱，先还给你这2000，剩下的1476我过段时间还给你。”
顾明看着他手里递过来的一叠钞票，咬紧牙齿强忍着就要喷薄而出的怒气，额头上的青筋因为愤怒而鼓起，脸色阴沉得吓人。
泽希感觉到现场气氛急转直下，咽了咽口水眼神游离地继续说：“剩下的钱我一定会尽快还你的……”他还没说完，顾明就发作了，他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钱，用力往空中一洒，钞票在空中随着风儿起舞，四散开去。
“你干什么？”泽希顿时脸色一变，跳下车开始捡散落的钱，并不停对过往的行人说：“不好意思，那是我弄丢的钱。请捡到的人还我”。
顾明静静在一旁看着，看他追逐着钞票或弯腰拾取，或跪在地上从车身下面掏出钱币的样子，替他感到一阵难堪。五分钟过去，视线范围内的钱都已经全部捡完，泽希将钱叠好，一张一张地数着，“……十七、十八、十九，怎么会少了一张？”泽希一边重新数着，一边四下里张望，将车子座位搬开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又趴在地上将车底下重新检查了一遍，都没有。
就在泽希专心捡钱的时候，顾明的怒火已经彻底被点燃了，他从未觉得有人像眼前这个人那么可悲，那么让他觉得厌恶。他缓缓抬起右手，将食指和中指中间夹着的一张百元钞票递到泽希面前，那一瞬间，泽希露出了宽慰的笑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少爷，原来是你捡到了，太好了，我还以为掉了呢。”
泽希伸手想把那张钱币拿回来和其他的放在一起，可是他伸手一抽，发现顾明的手指将那张钱夹得紧紧的，并不打算松手。泽希停顿了一下，将手里的十九张钱币叠成整齐的一叠，递到顾明面前，微笑着说：“少爷，加上你手里那张，一共2000块，你收好。”
顾明深吸一口气，黑着脸将手里那张钞票唰唰两下撕成四块随手仍在地上。泽希不解地看着他：“少爷，你这是干什么？”他边说边弯腰捡起碎片，小心翼翼地撑开压平后叠了起来放在兜里。泽希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手里的1900块钱说：“既然少爷不喜欢现金，我回头去存在银行里，你给我你的账号吧。”泽希说完抬头看了顾明一眼，发现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继续说：“要不我微信转给你吧？刚才我存你手机号的时候发现你的号码绑了微信，我加你好友。”
顾明还是一言不发的黑着脸站着，泽希也恢复了平时的表情，礼貌而公式化地问：“少爷现在要用车吗？”
顾明一直努力压抑着的怒火，却一次次被眼前这个人点燃。他心里憋闷的情绪无处排解，便深吸了几口气，最终抬脚重重地踹了路虎的车门一下，厉声骂到：“妈的，神经病。”
“少爷！”泽希惊叫一声，连忙用身体挡住车身防止他再次动手。他蹲下身用手掌轻轻擦了擦表面的漆，认真确认有没有被刮花。
顾明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他一个人站在停车场上无所适从。
顾明一踏进房间，将包往沙发上一扔，脱掉脚上的运动鞋。他轻轻动了动脚趾，刚才那下踢得有些猛，大拇指有些疼。他满腹怨气地坐在沙发上，脱掉袜子检查了一下大拇指，指尖有些红肿，指甲和骨头都没有受伤。脚趾传来的疼痛让他本就窝火的心情更加糟糕。“Shit！”他在客厅里转了几圈，嘴里忍不住骂着脏话。几分钟后，他不知不觉踱步到阳台边上，看着楼下的停车场，那辆黑色的路虎已经开走了。
顾明踮起脚尖走到沙发跟前，终于安心坐了下来。他拿起遥控器打开音响，播放起北欧歌手Sofia Jannok的Liekkas，这是一首悠扬而空灵的音乐，他并不懂歌词的意思，也从未想过要弄清楚。他只是单纯的喜欢这旋律，每当他心情烦躁的时候只要单曲循环播放这首歌，心情就会渐渐平复下来。熟悉的音乐再次响起，心情渐渐平复，可是跟往常不一样，这次的躁动并没有彻底被赶走，而是转化成更深沉的东西堆积在心里，慢慢沉淀下来。





第7章 第 7 章
顾明一个人静静坐在客厅里，音响中循环播放着Liekkas，一遍又一遍。他慢慢回忆着每一次听这首歌时的心情和回忆。第一次听的时候是他母亲刚刚过世，当时这首歌足足陪伴了他三个月，在休学的那段日子里，他每天什么事情都不做，不分白天黑夜地循环播放这首歌，在心里一遍一遍跟着它的旋律和着。后来那个男人搬进顾家，他第一次住校，第一次搬进自己的公寓，这首歌陪伴他走过了很多人生中重要的时刻，可是今天？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一个窝囊的穷酸男人也值得让他这么动怒？他自己都有些搞不懂了。
滴滴——手机传来微信提示音，他点开一看，有陌生人申请添加他的好友，备注写着三个字“林泽希”。顾明黑着脸，拇指在屏幕上犹豫着，绿色的接受键，该不该点击？这时，一股更深层次的好奇心在他心里萌生，他想看一下这个疯子的生活，看一下他平时都是怎么发神经的。这么想着，顾明手指点击了接受。在弹出对话框后，顾明点击了他的头像，放大一看，是一片枯叶。不是可以用来做桌面的那种小清新风格的图片，而是随手在路边拍的一片枯叶，静静地躺在溅满泥水的地面上，叶子被人踩过，有些残破不全。叶片从中间裂开，一道深深的裂纹贯穿整个叶片，整张图片找不出一点可取之处。他果然是个疯子。
手机震了一下，他退出图片，一点开信息栏，就看见林泽希给他发了一条转账信息2000元，紧接着又弹出一条文字信息，上面写着：少爷，这是还你的2000元，剩下的1476我过段时间再还你。顾明的咒骂声还没出口，接着弹出第三条信息：我在银行已经办完事了，现在马上过去，就在刚才停车的地方等着，要用车随时叫我。
顾明看着林泽希发来的三条信息，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再度燃起，就连耳边的Liekkas都不能让他平静下来。他深吸几口气，还是无法平息胸中翻腾的情绪，右手抓起手机狠狠往墙上一砸，伴随着“啪”的一声，好像心中的一切怒气都烟消云散了。他静静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起身捡起手机，用手划了几下，手机还能正常使用，只是屏幕中间多了一条裂痕，就像那片枯叶。
顾明擦了擦手机屏幕，关掉客厅的音响，用手机播放器接着播放Liekkas，将手机放在床头，盖上被子专心开始补觉。一觉醒来已经下午五点半，他被饿醒了，这才想起从昨天晚上起他就没吃过任何东西。他起身准备到厨房里找吃的，经过客厅时看了一眼阳台，不自觉地走过去朝楼下望了一眼，那辆黑色的路虎仍旧停在老位子。他皱了皱眉，心里的情绪很复杂，厌恶、烦躁、愤怒、纠结，好像都有一点。这时，手机微信提示音再次响起，是那人发来的信息：少爷，我在楼下等到六点钟，如果你还是不需要用车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有事随时叫我。顾明的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点了返回键，将手机仍在沙发上，到厨房里找吃的去了。
他从厨房里拿出一盒泡面，在饮水机里接开水直接泡上，还没等面全部泡开，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刚吃没几口，他的节奏突然慢了下来，泡面这种东西，闻着永远比吃着香。他三两下将面条捞完，连汤带盒子一起扔进垃圾桶，开门扔在楼道上。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泡面特有的油腻和浓厚的味道，他从茶几上一把抓起手机，手指抚过的地方留下了两个明显的印子。房间里又积了一层灰，该请钟点工过来打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