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早就没了动静,也不知楚逸是不是已经睡了。
徐越索性把书一扔,也关灯睡觉了。
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穿一身学生时代的校服,一步步走上狭窄逼仄的楼梯,楼梯尽头处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的锁已经坏了,徐越伸手轻轻一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两道交叠在一起的人影被他惊散。
其中一个整了整凌乱的衣衫,低着头匆匆跑了出去。另一个却站着没动,靠在仓库的铁架子上,懒洋洋地扣上衬衫的扣子。
“楚逸同学,”徐越叫出他名字,道,“现在是上课时间。”
“是班长大人啊。”楚逸扬起笑脸同他打个招呼,“曾老头的课太无聊了,我出来透口气。”
说着,从衣兜里摸出一包烟来,手势熟练地点燃一支,深深吸上一口,再慢慢地吐出来,半张脸孔都笼在白雾之中。
徐越没有阻止他,只提醒道:“在学校抽烟,记大过一次。”
楚逸耸耸肩:“我这个学期已经记了两次大过,再多一次就要退学了吧?动不动就转学太麻烦了,班长大人能不能帮我保密?”
徐越没理他,转过身道:“曾老师已经大发雷霆了,你还是尽快回去上课吧。”
“等一下。”
楚逸快步追上来,夹着烟的手揪住他的衣领。
徐越看见一蓬烟灰落下来,接着就觉唇上一热,有种异样柔软的触觉。
楚逸过了片刻才退开去,伸手弹去落在徐越衬衫上的烟灰,笑眯眯道:“这个,就当是封口费吧。”
这以后很多年,徐越吻过许多不同的人,但是再没有哪一次的亲吻,叫他这样刻骨铭心。
第二天闹钟一响,徐越就醒了。
秋日里天亮得迟,窗外仍是灰蒙蒙一片,只远处的天际染上了一抹艳色。徐越没有开灯,借着这点微光穿衣洗漱,等他收拾妥当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他开了房门出去,一眼就看见躺在沙发上的那个人。
楚逸手长脚长,在窄窄的沙发上只能缩成一团。他睡得正熟,头发乱七八糟地翘起来,薄薄晨光打在他挺直的鼻梁上,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
浪荡,风流,不学无术……所有富家公子的毛病都能在他身上找出来,但是任凭他有一百个缺点,仅靠这一张脸就能翻盘了。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恃靓行凶。
徐越站在沙发边望着楚逸,直到耀目的阳光照到眼睛上,这才惊觉自己看得太久了。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吵醒熟睡中的人,只取过桌上的手机,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早上照例是要堵车的。
徐越到公司的时候已快九点了。他大学念的是经济学,毕业后跟两个好友合伙开了间外贸公司,公司虽然不大,但生意还算过得去。
他走进办公室时,好友之一的苏彦文已经在办公桌旁等着了。
苏彦文霸占了他的座位,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说:“你今天上班迟到了。”
徐越点点头说:“堵车。”
“昨天的相亲怎么样?”
“没成。”
苏彦文就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徐越这才发现他神色不对,仔细看他一眼,问:“怎么?又跟明杰吵架了?”
傅明杰是他的另一个好友,性格开朗、能说会道,特别能来事儿,跟沉稳内敛的苏彦文南辕北辙,两个人只要凑一块总要吵起来,若非徐越在当中打太极,只怕公司早就被他俩给拆了。
“不是。”苏彦文动了动嘴唇,像是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道,“听说你那个前男友回国了?”
徐越正整理桌上的文件,听了这句话,手上的动作一顿,道:“你消息真灵通。”
“不是我消息灵通,是八卦小报的记者神通广大。”
说着,将一本杂志扔在桌上。
徐越低头一看,是那种特别艳俗的娱乐杂志,专门挖掘一些八卦新闻,再取个耸人听闻的标题吸引眼球。这一期的大标题是什么“富二代约会小明星”,封面上一张偷拍的照片——飞机头等舱里,楚逸穿一件黑色丝质衬衫,映得肤色雪白,脸上架一副大大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白皙精致的下巴,那气派比明星更像明星。而旁边那个一百八十线的小演员,正扭着腰往他身上贴,差点就坐到他腿上去了。
只看这一张照片,徐越就猜得到杂志内容会写得多香艳。
当然,这种花边新闻对楚逸来讲不过是家常便饭。身为楚家的二少爷,相貌英俊又出手阔绰,不知多少人想爬上他的床。
徐越没有翻开那本杂志,随手就扔进了垃圾桶里。
苏彦文察言观色,问:“阿越,那个姓楚的是不是回来找你了?”
徐越安静片刻,然后听见自己用平静至极的语调答:“他回不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已经是过去式了。”
徐越下班回家时,他那个过去式的前男友依然赖在家里没走。
短短一天时间,楚逸已经解决掉一堆垃圾食品,这时正赤着脚窝在沙发上,一边吃薯片一边看电视。他脚跟上的水泡早已消下去,只留下一点点艳红的颜色。
“回来了?”楚逸同徐越打个招呼,十分自然地问,“晚上吃什么?”
一副等着他做饭的态度。
徐越瞥他一眼,走过去关掉电视机,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回哪?”
“你自己家。”
楚逸满不在乎道:“我跟老头子闹翻了,早就被赶出家门了。”
是因为那个自由摄影师?还是因为那个为艺术献身的画家?徐越懒得去猜,只是说:“那也可以去找你的新欢。”
楚逸挑高眉毛,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哪里来的新欢?”
“别说你不认识那个姓陈的小明星。”
楚逸不知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才恍然道:“你是说那个叫陈锐的?怎么?又被狗仔拍到了?我跟他恰巧坐同一趟航班而已,人家非要凑过来套近乎,我又不能把他从飞机上丢下去。”
徐越心想,你总能把他从腿上赶下去吧?
不过他没做声,转身进厨房做晚饭了。楚逸立刻缠上来,跟在后面问:“阿越,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他声音里带着点得意劲,得寸进尺道:“我想好今天晚上吃什么了,嗯,来一个糖醋溜鱼,再来一个酸辣土豆丝。”
徐越当然没理他,最后拿一碗泡面把人打发了。
楚逸这个大少爷倒是不挑剔,津津有味地吃完了面,之后进浴室冲了个澡。他来时一样行李也没带,洗完澡就套上了徐越的一件白衬衫,光着两条腿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徐越实在看不下去,起身往自己房间里走,谁知楚逸吸取昨晚的教训,先他一步闯进了卧室,一头往他床上扑。
徐越连忙走过去拉他。
楚逸的力气也不小,两个人拉锯了半天,最后双双倒在了床上。
楚逸乐得直笑。
徐越拽住他胳膊,沉着脸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楚逸终于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慢慢儿靠过来,嘴唇几乎贴上徐越的唇,微微喘息道:“想你干我,行不行?”
徐越神色一震,忽然翻了个身,将楚逸压在了身下。
楚逸低声笑起来,双手环住徐越的脖颈,用那种沙哑的嗓音说:“阿越,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故意少扣了几颗衬衫的扣子,露出大片白得耀眼的胸膛。徐越低下头,炽热的唇一点点覆上去,在这具熟悉的身体上烙下自己的痕迹。
这一番情事激烈又缠绵,结束的时候,两个人身上都汗涔涔的。
楚逸伏在徐越肩上,一双眼睛亮得出奇,问:“这样算不算是复合了?”
像他们以前每次闹分手那样,不管吵得多凶,只要上一次床就能解决了。除开最后一次,他出轨的事被撞破,徐越头也不回的走了……
床头的灯还没关,徐越此刻的神情和那时一样冷漠。他捉住楚逸在自己胸前撩拨的手,说:“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
“什么?”
“不过是一夜情而已,何必这么认真?”
不过是玩玩而已,何必这么认真?
早晨徐越在洗手间洗漱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句话。是他们最后一次吵架时,楚逸一边抽着烟,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出来的。
徐越记得那是个黄昏,夕阳从窗格子外照进来,落在楚逸身上,缭绕的烟雾中,他夹着烟的手指格外好看。
真的,何必跟这个人讲真心?
他从来也没有心。
后来徐越一去不回头,楚逸也并不挽留,照旧四处留情,恋人换了一任又一任。事隔多年,他忽然回来找他,谁知是幡然醒悟,还是心血来潮?
徐越不愿多想此事,穿戴齐整后就出门上班了。他今天特意提早出门,总算是踩着点到了公司。
没过多久,苏彦文来办公室找他,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脸色忽地难看起来,重重把文件扔在桌上,说:“签字。”
徐越有些莫名其妙,一边签名一边问:“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