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手挺狠啊。”袁彦躺在后座摸自己身上的伤处,一手的血水,“怎么等杜玲走了才敢揍我,应该在她眼前揍,让她看看你何二也不是那么窝囊,也有硬气的时候。”
“闭嘴。”何二扔了包抽纸到后头去,“别把脏东西弄到车里了。”
车内空气不流通,雨水和血腥气混杂在一起,熏得人想吐。
座椅和垫子上估计都是血迹和脏污,明天还得去洗车。何二脑子里只能想到这些。袁彦也好,杜玲也罢,他不想去想,也不想去听。
车子开得飞快,后座的袁彦渐渐闭上喋喋不休的嘴。何二过红绿灯时回头看了眼,对方躺在那儿呼着热气,身体微微颤抖。抽纸没用,落在地上,袁彦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满脸血水,在忽明忽暗的路灯下看着有点慎人。
何二伸手一碰,发现他发起了高烧。
第11章
送到医院时袁彦已经陷入昏迷。巧的是值班护士是熟人,热情招呼道:“何肖肖,你怎么又来了?”
“给你们送温暖,大客户。”何二摸了把脸上的雨水,示意他看自己拖进来的人。
小护士看清,惊讶道:“怎么是他呀?你俩真有意思,你走了他进来,看这样子也是被打的吧?”
“也是?”
护士笑得甜美:“你上次胃出血是喝酒喝的,身上的外伤一看就是被揍的。”
何二跟姑娘嬉皮笑脸:“是,而且就是被这所以揍的。所以我今天揍回来了。”
护士不知信没信,过来摸了把袁彦的胳膊:“这下手够狠的,赶紧送进去吧。”
晚上的门诊依旧热闹,何二挂号、交费,秉承着“我是雷锋我最好”的信念把人送进了病房。
护士跟前忙后,安定下来后何二道谢:“麻烦你了,吃夜宵吗?我叫份肯德基。”
“哪个人大晚上吃这么高热量的,点个水饺吧。”护士笑眯眯道。
“行,吃水饺,要带醋和辣椒酱吗?”
“不……”
护士正要说话,病床上的人醒了:“我要加醋。”
“……”何二转头看他,“醒了?”
袁彦打着点滴,面色潮红,整个人烧的昏沉:“纯牛肉馅的。”
何二冷笑,嘴里吐出了个字:“滚。”
护士被何二拉出了病房,两人蹲在走廊拐角点外卖。
“不给病号带一份?”护士揶揄,“太不人道了吧。”
何二怀疑自己是菩萨下凡,手贱的加了份饺子。
“对了,还没问过你叫什么?”何二想起这茬,“也算有缘,第二次见了。”
护士笑得露出两颗兔牙:“赵冰。”
“冰冰。”何二吹了个口哨,“外卖定了,写的你名儿,待会儿签收下,顺便帮忙把另一份送给病号。我先走了。”
“你这就走了?”赵冰拉住他,“里头那病号今晚还没人伺候呢。”
“找个护工吧,他也不缺钱。”
“这都几点了,哪里叫得到护工?”
何二想了想:“你们院里这时候有不少护工在陪床吧,找一个呗,袁少爷不缺钱,能出十倍的价格。”
赵冰笑道:“那我来吧,十倍的价格太让人心动了。”
袁彦咳得惊天动地,站在走廊上都听得见。
何二拍拍赵冰肩膀:“行了,别管他死活。”
深冬腊月的夜晚气温零下,何二出了医院,缩着脖子往路边走。他打开车窗透风,没立刻钻进车里,想把里头的血腥味吹散。没几分钟就觉得嘴里没味,想抽烟,于是去旁边的24h便利店买了一包,靠在后备箱的位置吞云吐雾。
路灯下便有层层白雾升腾起。
深夜叫外卖的寥寥无几,二十分钟就见有外卖员来送餐。何二丢了烟,半道截胡:“赵冰的外卖吗?”
“是啊。”外卖员说。
“给我吧,我带进去。”何二说。
院里来了两个车祸的病人,赵冰火急火燎的要去手术室:“人手不够,连我这种新来的都召唤过去了。咦,你怎么回来了?”
“在外头抽根烟,正好碰上送外卖的。”何二看四周焦急的医护人员,“饺子怎么办?没时间吃了?”
“你吃吧,我估计得天亮才能抽出空来了。”赵冰跑远了,在远处冲他摆了摆手。
何二耸肩,没办法,自己拎着盒子进了病房,袁彦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她。
“你要的饺子。”何二把盒子撂在桌上,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大爷似的。
“没走?”袁彦声音嘶哑。
“走什么?”何二撩起嘴角笑,打量起了病号,“你这样子挺有意思,我得多看会儿。”
袁彦皱眉,被揍成猪头的一张脸更加惨不忍睹。
何二忍不住讥笑:“够丑的。要不要拿个镜子让你自己看看?”
袁彦冷笑,牵动了嘴角的伤,身体抽了抽:“笑屁,你上次进来时比我好多少?”又吩咐道,“把饺子拿过来。”
何二八风不动,掏出根烟慢悠悠抽着:“要吃不会自己动手?”
袁彦朝他伸出两只手,一条胳膊骨折了,一只在打点滴。
何二瞧了两眼,觉着没劲,在床上支了张桌子,把饺子扔过去。
袁彦慢腾腾的解开盖子,鼻子灵得很:“不是牛肉馅的。”
“有的吃就不错了。”何二没好气。
“茴香猪肉。”袁彦闻出来了,一把推开,“真难吃。”
“摆什么谱。”何二靠在椅子里,双脚搭在床架上,“以前不是吃的挺欢吗?”
袁彦反驳:“什么时候吃的挺欢了?”
说完,他忽然想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病房外面暴雨如注,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和那时候一样。
第12章
冤家也有过平静相处的时刻。
那得是好几年前了,何二当时跟兄弟们支了张桌子在巷口打牌,打到兴头上倾盆暴雨倒下来,夏天的骤雨来得毫无缘由,何二叫人赶紧收拾东西。拿塑料板凳顶在头上要跑回屋子里。
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何二瞥到路上有个行人。旁人遇上暴雨跑得跑、躲得躲,他偏偏走得缓慢,被急匆匆的行人撞得东倒西歪也不动怒——要搁平时肯定吊起眼梢就骂人了。
今天到稀奇了。何二也不急着进屋子了,他那帮小弟一个个要走,喊道:“二哥,桌椅都给你收拾进屋里了,我们先走了。”
“你们不进我家里多会儿雨?”何二站在门檐下问。
“不进去了,我们去游戏厅玩儿,你去吗?”
“我不去。”何二摆手,其他人作鸟兽散。
他就站在门檐下看着不远处路边的那小孩儿,兴致勃勃地喊道:“哟,玩儿忧郁呢袁少爷。”
袁彦被雨冲刷的睁不开眼,却能听出来声音。
“何肖肖。”
“滚,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这名。”
袁彦笑了笑,巷口有辆车急行而过,他也不躲。反是何二吓了一跳,冲出屋檐拽了人一把。
“操你妈怎么走路的?想被撞死讹我啊?”车主赶紧急刹车,开口便骂。
何二怼回去:“操你大爷,这儿是车道吗?你那狗眼没看见外头写着车不能开进巷子里?”
车主见这小子挺虎的,骂骂咧咧的声音低下去,一脚油门跑了。
何二对着汽车尾气啐了声,放开袁彦的胳膊,说:“你是瞎了吗?看见车不躲?还害得我淋了一身雨。”
袁彦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结果没走两步就倒下去了。
何二不爱多管姓袁的闲事,但人倒在了自己面前不能不救。他把袁彦拖回家,湿淋淋一身水,找扔进了浴室。
袁彦尚且清醒,就是身体提不上力气,软绵绵的。何二不惯着他,把电热水器烧热,扔了块毛巾要他自己洗澡。
袁彦在洗手间里头待了快一个钟头才出来,没穿衣服,裹着块大浴巾,上半身赤裸着,少年人身体单薄,跟块排骨似的,没什么看点。
何二嗤了一声,袁彦拖着身体坐到了桌边。
“有东西吃吗?”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没什么力气。
“没有,滚回家保姆给你做鲍鱼吃去。”何二好人做到头了,要赶他走。
袁彦屁股黏在凳子上,说话轻飘飘的,有气无力:“什么都行,我三天没吃饭了。”
“袁行生虐待你啊?不至于吧,你妈不管管?”
“我妈死了。”
“……”
何二没想到自己踩爆了雷,心想,也难怪这几天袁彦没来找茬,闹得他想揍人都没出揍。嘿,揍揍袁彦这孙子快成惯性使然了,一天不揍闲得慌。
“你妈死了?没听说啊。”何二说。
小城市里一点儿风言风语都能传的家喻户晓,没道理袁家女主人死了却无人知。
袁彦靠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眼角吊起来,显得极为嘲讽不屑:“自杀死的,不光彩,袁行生压了消息。”
何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只是同为没有母亲的人,他有点能感同身受,难得好心安慰了句:“节哀。”
袁彦嘴角扯出个笑,却没笑出来,轻声念叨了句:“死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