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萨是张书颜爱吃的,何二留了一半,冷掉的黏糊食物进入食道时有些恶心,他坐在石头上能隐约看见山下面有几幢居民楼。山下原先有几个大厂,后来没落,都拆了。原先的一代代厂工却还住在这儿。何二的爸爸就是个工人,当年他们也在山下的筒子楼里住过两年。
这块地皮袁行生一直想入手,但那些个工人后代极其难缠,一直没谈妥。现在换了袁彦接手,袁彦初生牛犊不怕虎,手段比他爸还阴,听讲已经谈成大半,只剩几家钉子户在闹。
想到袁彦,何二又是一阵恶寒。
他最近隐隐感觉到些不对劲,现如今的袁彦似乎比以前更棘手,何二摸不准他了。
那小子真得艾滋了吗?
谁能疯到造谣自己得了艾滋,更何况那天他拔袁行生氧气管时的模样——得没得艾滋有待商榷,但凭袁彦那股神经质的劲儿,吸毒倒是有很大可能。
在这阵胡思乱想里,何二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躺在石头上睡了个午觉。
醒时已是傍晚,眼前天幕暗蓝,何二是被断断续续的声响吵醒的,似乎有人在不远处说话,好几个声音。
“把他放在这儿行不行?”
“干脆一劳永逸,一铁锹下去就没了,省的他醒了又找咱们麻烦。”
“别把,真杀人就不好处理了。”
“你看你,四儿,怎么这么胆小。”
……
这些人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何二坐起来,按了按太阳穴,往树林间透出光亮的地方望去。
“到底怎么着啊,就丢这儿?”
“这么冷的天,指不准一晚上就给他冻没了。”
“还流着这么多血呢。”
“走吧走吧,放这儿吧,我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回家开饭。”
……
何二尚有些刚醒的迷茫,山里雾气重,一觉醒来身体都被冻得木了,他往前走了两步,离那些光亮近了点。却忽然踢到个石子,石子骨碌碌往前跑,跌进树丛里。
“谁?”那些争论不休的人发现了他,声音一慌。
何二打小就不爱学习,视力好得很,从树木的缝隙里看见了五六个拿着手电筒的男人,在男人们的脚下还躺着一人。
第24章
两拳难敌十一二只手,对方根本没打算弄明白何二是敌是友,铁锹先迎了上来。何二茫然片刻,躺了下去。
月朗星稀,虫鸣不断。何二在头疼欲裂和不知何物的骚扰下醒来。比疼痛先来临的是脸上的瘙痒。月亮挂在树梢,光辉洒在旁边坐着的人身上。
袁彦言笑晏晏,在深夜里别有一番诡异:“醒了?”
他手上不知从哪顺了根毛茸茸的草,正在何二脸上来回扫动。
“痒死了。”何二一挥手,“怎么又他妈是你?”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吧?”面前人脸皮更厚一层。
何二撑着地想坐起来,可肋骨疼,差点又倒下去,袁彦在一旁袖手旁观,看他脸孔扭曲也没打算帮个忙。
“你怎么在这儿?”何二没好气。
“我更想知道。”袁彦丢下那根草,“虽然我猜得到,肯定是那群钉子户干的好事。”
“我就路过,竟然也被你个傻逼牵连了。”何二愤愤不平。他只是来看看张书颜,结果碰上袁彦被一群钉子户抛“尸”荒野,作为不和谐的闯入者,下场自然是一顿暴打和丢弃。
“你好好的周末来荒山里溜达什么?”袁彦斜着嘴角问他。
何二回道:“你甭管,现在几点了?打个电话叫人来接。”
袁彦张开手臂,要对方看看他除了破损衣物外空无一物的身体:“什么都没。”
何二骂了一声,去摸自己的口袋,同样空空如也。
比他早醒一步,已经摸清现状的袁彦不知又从哪儿摸出来根树枝,弯弯曲曲指向不远处一团东西:“应该是你的手机。”
何二眯着眼睛去瞅,果然是自己那破旧的二手机。
“还算有点脑子,知道抢劫罪比较严重。”袁彦哼了一声。
何二过了几秒才明白他说的是那群工人。一个破手机,顺走了以后难逃追责,打架中损毁了,这附近又没监控,孰是孰非都难说。
“别他妈阴阳怪气的笑,怎么下山?”何二踢他。
夜里没灯,看不清人,因此何二没发现自己这一脚正中袁彦的伤处,对方被他踢得眉头一皱,却没出声。
“走下去,不然还能飞下去?”
何二说:“那你早不走,好心等我醒过来?”
袁彦这会儿才慢吞吞一笑:“等你背我啊,这么长一段路,我得给自己找个挑山工。”
何二避开身上的伤,利落爬起来:“虽然是晚上了,但也别白做梦。”
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地方太暗,也不方便看看哪里在出血,所以就没管。看不见倒是更好,不看着那些血反而觉得没多疼。
“我先走了。”何二洒脱一挥手,“你继续做你的梦吧。”
“喂。”袁彦慢腾腾叫了一声,叫完又难得沉默几秒,在何二快不耐烦,以为他又要耍什么花招时才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被打了一拳,还在充血,看不清路。”
何二嗤笑:“骗鬼呢。”
“专骗傻逼。”袁彦回的很快。
僵持许久,何二伸手在对方眼前摆了摆,袁彦一把攥住:“晃的眼晕。”
“又耍我是吧?”何二让他看看两人抓在一起的手,“看的很清楚嘛。”
“我是看不清,不是瞎。”袁彦说。
得了。何二没辙,这深更半夜、天寒露重的,继续在这儿打嘴炮只会冻死。他把外面的衣服脱掉,再把最里面的背心脱下来拧成一股绳。
“抓着吧,要我背你是不可能的。”何二一副施舍的口气。
袁彦把背心凑在鼻端嗅了嗅,端出嫌弃的态度:“难闻的汗味。”
何二决定不搭理他。
下山比上山难,路很难走。饶是被打的较轻的何二都脚下时常踉跄,摔了几回。他一摔,后面就有人发出声讥笑,何二恼羞成怒。
风声、虫鸣、不知名的动物的叫声混杂一片。夜里的荒山总有几分吓人,袁彦模模糊糊的看见了几座坟堆:“这地方这么多死人?”
何二幽幽道:“风水宝地,下葬的人多。等你死了,要是需要,给我十万块,我也给你在这儿寻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袁彦在后面笑:“行啊,我……嗯。”
声音断在了一声闷哼里。
何二无知无觉继续往前走,直到感觉手里拉着的背心拧成的绳子拽不动时才回头去看。袁彦弓着身体站在那儿不动。
何二拽了拽绳子,袁彦没力气,差点被拽的倒下来,声调扭曲的警告道:“别动。”
何二终于发觉他的不对劲,一步跨到他面前:“又怎么了?”
“脚。”袁彦整张脸都拧在了一起,好歹缓了点力气来骂人,“操你妈带的什么路!”
这路上有根钉子,正直直插破袁彦的鞋底,刺进肉里。
何二本来不耐烦,一见事情如此严重立马没了火气。两个人就地坐下,那钉子还在脚底扎着,血腥气霎时溢满鼻息间。
“我运气挺好,走在前面都没碰上。”何二还有心思说笑。
袁彦咬着牙骂不动他:“赶紧给我拔出来。”
何二嘻嘻直笑,把他人痛苦当成自己的快乐:“来,劳烦您举起您不走运的脚。”
脚底血直流,看起来很是吓人。手脚心皆脆弱,不难想象是何等疼痛,但何二不同情他。反之,他正要上手拔,就着月光看见那红色血后却是动作一顿。
“怎么?看傻了?”袁彦语气不善。
何二看了看自己在地上磨破了皮的手掌,把衣服袖子往下拉了拉,包住手:“不是你说的吗?艾滋能靠血液传染。”
他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和话,袁彦忽然冷了声,“怕这怕那的废物,一个艾滋把你吓成这样?”
何二冷笑,艾滋不吓人吗?这是死,死会不吓人吗?
“看不出你怕死?”袁彦不屑地笑。
“怕啊,当然怕了。”何二毫不掩饰自己怕死。
从他妈妈开始,他就觉得活着是一件无比好的事。苟活着也比死好。
“更何况死就算了,因为你这么个不值得的人死了我他妈找谁哭冤去。”
袁彦连冷笑都发不出了:“你放心,我把你操到得了艾滋,都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传染上的。”
“少鸡巴说这些浑话,你……”何二还未说完话,袁彦忽然一抬手,就自己徒手一个痛快把钉子拔了,利器抽离肉里时发生轻微而令人心神一颤的声响。
何二一怔,借着月光望去,袁彦闭着眼,嘴唇乌青,浑身因为疼而细微的抖起来。
何二才发现,这么疼的事儿,他愣是从头到尾没叫过一声。
第25章
钉子拔了,脚底血往外喷涌。袁彦还在缓那股疼劲儿,何二呼了口气,蹲下来拿干净衣服打算裹住他的脚。
袁彦腿一个应激反应,把人踢开,睁开眼似笑非笑:“又不怕了?”
“怕,怎么不怕?”何二顺势一屁股坐在地上,拽过他的脚来继续动作,“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