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臣 (十四行诗)

程也怕她一嚷嚷全世界都得知道，只好闷不做声的吃了个暗亏，拉着肖诃挑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敬谢不敏的要了两杯果汁。
孙悟端着果汁过来的时候还有点不满:“男子汉喝什么果汁啊！”
程也面不改色:“我倒是能喝，但我不敢保证我妈会不会去舅舅舅妈那儿吹耳边风。”
孙悟悻悻道:“这次就算了，你还带着小朋友呢。”
她转头笑眯眯的问肖诃:“弟妹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满15了吗？我家臭小子要是欺负你，尽管和我说，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肖诃不好意思道:“姐姐，我叫肖诃，17了。”
“就是看着显小，比我还大半岁呢，这么一说我才是小朋友啊。”程也咬着吸管含糊不清的说:“姐，别把眼睛瞪那么大，老吓人了。”
孙悟气哼哼的给了他一掌，程也一口果汁倒吸到气管里，呛咳了半天。
“那和小也是同学？”她对着肖诃倒是很温柔，“弟妹长得太可爱啦，是混血儿吧？”

第7章
混血儿这个词，在肖诃的人生中大部分时间是以“洋鬼子”“小杂种”之类截然不同狰狞的面目来到他面前的。
他小时候就生得和常人不一样，肤色更为白皙，眼睛也很大，头发略微卷曲，看起来像个洋娃娃。
外公外婆带着他住在村里，落后闭塞的小村庄，念过书的人不多，多是些粗鄙的村妇莽夫，茶余饭后闲来无事就爱对各家的私事评头品足，没多久肖诃妈妈未婚生子生下来的还是个小杂种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村。
大人是这样，孩子也有样学样，从肖诃记事起，听到的就是这样稚嫩而恶毒的言论。
他那时候体弱多病，打也打不过，吵起来一张嘴对上十多张嘴，是怎么也占不到上风的。而且六岁那年他掉到水里，要不是刚巧有人路过，差点人就没了。捞上来之后也烧了好几天才清醒过来。外婆担心他体弱早夭，听从庙里和尚的建议把他当女孩子养着好避过阎王爷，给他穿裙子扎小辫，又被一群顽童嘲笑是个娘娘腔，还给他编了打油诗天天在他面前边念边扮鬼脸。
他那会儿还不懂事，哭着问外婆别人为什么要这样说他，外婆听得直叹气，抹着眼泪哄他:“囡囡乖，他们瞎说的，囡囡才不是小杂种，阿婆和阿公都爱囡囡，不哭啊。”
他又揪着身上的裙子瘪着嘴问外婆:“那可不可以不穿这个？大家都说我怪。”
外婆说:“囡囡这样很可爱，像个小天使一样。”
肖诃眼巴巴的问外婆:“小天使是什么？”
外婆说:“就是可以给别人带来幸福的小孩子呀。他们都有白色的翅膀，长得和囡囡一样可爱。”
外婆觉得肖诃可能不太理解幸福是什么，又解释说:“幸福啊，就是每天都有甜甜的糖吃，开开心心的，没有烦恼。”
肖诃问:“那为什么我没有翅膀？为什么我不觉得幸福呢？”
外婆说:“凡人是看不到翅膀的，但是它一直就在那里呀。囡囡是阿婆和阿公的小天使，囡囡要等到自己的小天使，才会觉得幸福。”
“那小天使什么时候才会来找我？”
“囡囡乖乖的，小天使很快就来啦。”
那天晚上睡觉之前，肖诃在心里默默许愿，希望能早点见到自己的小天使。

大概是心诚则灵，没多久肖诃就真的见到了自己的小天使。
其实一开始他也不知道那是小天使，因为小天使和他一样，没有长翅膀。
村里的小学从七月初就开始放暑假，别的小孩漫山遍野追鸡撵狗的时候，他却在家里乖乖的写暑假作业，拿着妈妈给他买的画笔和画本画画。
肖诃的妈妈不住在村里，她两三个月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会给儿子和父母带满满一兜东西。肖诃两三岁就展现出了对绘画的兴趣，常常抱着彩色的连环画不撒手。四五岁的时候已经会自己拿着铅笔在纸上画星星画月亮画花花草草了。
刚开始画得不好，但妈妈很高兴，抱着他亲了又亲，夸他是个好孩子，给他买了很多颜色漂亮的彩笔，还有精致的画本。
肖诃对画画的兴趣更浓厚了。
遇到小天使的时候，他正抱着画本在院子里画梨树，七月份梨树已经结果了，满树半青不黄的果子，反射着太阳的亮光。
他画完草稿，低头在彩笔盒里找适合的颜色来上色，然后一个阴影覆盖了他的画本。
肖诃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小男孩。他穿得干干净净，眼睛跟黑葡萄似的，长得比村里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要好看，正用黑白分明的眼珠好奇的盯着他的画本瞧。
“你是谁？”肖诃问。
小男孩抬起眼看向他，立刻注意到他与众不同的瞳色，咦了一声:“你的眼睛怎么是绿色的？”
肖诃很不开心，他觉得他也在取笑自己的眼睛，站起来抱着画本就往屋子里走。
小男孩在背后“喂”了两声，见他不理人，又说:“你的彩笔不要了吗？”
肖诃怕他把自己的彩笔拿走——村里有很多小孩都是这么干的——只好倒回来，凶巴巴的说:“你别拿我东西，我告诉外婆了。”
小孩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他说:“你陪我玩，我就不拿你的东西。”

肖诃第一次拥有了玩伴。
小孩替他挑了金黄色的彩笔，还帮他给梨子涂色。
肖诃噘着嘴说树上的梨才不是这个颜色的，小孩理所当然的说:“可是这个颜色的梨子才甜啊。”
肖诃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个理由，两个小屁孩头碰头的挤在一起，完成了一张画。
画完画小孩邀请肖诃去他家吃西瓜，比着夸张的手势说:“有这么这么这么甜哦！”
“比糖还甜吗？”肖诃问。
“比糖还甜哦！”小孩说，“你叫什么名字？”
“肖诃。”肖诃说，“你呢？你叫什么？”
小孩眼珠转了转，说:“不就是小诃嘛，我比你高，你要叫我小也哥哥。”
肖诃踮着脚尖比了比，发现自己确实要矮一个小指头那么宽，只好不情不愿的叫他:“小也哥哥。”
小孩拉着他的手，带他去隔壁的孙婆婆家吃西瓜。
孙婆婆和外婆的年纪差不多大，对他一直很和蔼，有时候过来找外婆聊天，还会给他带香喷喷的糕点。
孙婆婆这次见到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给他切了一块最大的西瓜。
“谢谢婆婆。”肖诃礼貌的说。
“谢谢我才对，是我带你来吃西瓜的。”程也嘟着嘴，有点不高兴祖母把最大最甜的那块给了别人。
“那……也谢谢小也哥哥。”肖诃眨巴着眼，“真的好甜呀。”
程也又得意起来:“那当然了！我从来不骗人。”
肖诃咬着西瓜软绵绵的朝他笑，程也说:“所以，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肖诃想了想，凑过来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程也摸了摸脸，肖诃嘴唇上带着西瓜的汁水，亲得他脸上黏糊糊的。
“脏死了。”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低头咬了一口西瓜。
西瓜可真甜。

程也第一次来乡下，对摸鱼掏鸟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
最先遭殃的就是隔壁肖诃家的梨树。
梨树种了有二十多年，树干粗大到肖诃一个人都抱不过来，程也搬了张椅子过来垫脚，手脚灵活的蹭上了树，然后在树枝上的鸟窝里摸出了两个鸟蛋，哧溜一下滑到肖诃，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给。”程也把手里的鸟蛋递给肖诃，“送你了。”
肖诃呆呆的看了两个蛋半晌，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摸了摸光溜溜的蛋壳。
“哇，”他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可以孵出小鸟来吗？”
程也手撑下巴认真的想了想:“不知道哦，不过鸟蛋很好吃。”
肖诃吃惊的睁大了碧绿的眼睛:“这太残忍了，鸟妈妈会很伤心的。”
他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闹起了小别扭:“我不要了，我不想吃鸟蛋。”
程也虽然以前吃鸟蛋吃得开心，但他毕竟是个小孩子，被肖诃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做得好像不太对。他想了想，决定亡羊补牢:“要不……我把它们给鸟妈妈送回去？”
肖诃的眼睛像湖水一样清澈:“真的吗？小也哥你真好。”
程也忍不住挺了挺胸膛:“那是当然。”
程也把鸟蛋放回去，两个小孩眼巴巴的蹲在树下蹲了一天，看到鸟妈妈完全没发现异样这才放心的回家了。
因为没能给小诃吃上鸟蛋，晚上程也特意把妈妈买给他的奶糖分给了肖诃。
肖诃含着甜甜的糖，恍然大悟的说:“小也哥哥，你是我的小天使吗？”
程也茫然:“啊？”
肖诃小声说:“虽然我看不到你的翅膀，但是外婆说小天使会给我甜甜的糖吃，让我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
程也摸了摸他含着糖鼓鼓的腮帮子:“虽然不能摸鸟蛋了，但是和你玩我也很开心。”

没法掏鸟，那就只能去摸鱼了。
村子后边有一条小溪经过，水很浅，村子里的孩子时常能在溪里捉到小鱼，但肖诃很少过去玩，因为会被那些小孩欺负。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程也说，“他们要是骂你，我就揍得他们满地找牙。”
程也拉着他往溪边走，肖诃心里七上八下的跟着他，到了溪边，果然有很多小孩在玩水摸鱼。
“快看！”一个小孩发现了他们，“小娘子找着人给他撑腰啦！”
一群小孩呼的围过来，肖诃吃过亏，忍不住往程也身后躲了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