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决缓缓地问,“说完了?”
沈沛:“应该是完了。”
“你自己已经说得这么有理有据了,那我就不用补充了。早在我第一次在仁和医院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告诉我言多必失——”詹决微微侧着头,表情近乎温和,“我记得那回我说好了要把小暄送回家,却被你们一个电话叫到医院,还得配合你们调查杀害陈默的凶手……”
沈沛打断他:“你对江暄……到底是什么感情?”
“你说呢?”詹决反问,这个问题似乎逗乐了他,以至于他再次情不自禁笑了出来,“都这么多年了,是真是假你看不出来?”
沈沛没说话,但眼神明明白白透露出怀疑。
“……不信也罢,”詹决无所谓地耸耸肩,“幸亏小暄不在,要不然你可就在挑拨离……”
“她现在在哪儿?”
詹决“呵”了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先前已经说了那么多,到这时居然计较起来了。
沈沛下巴扬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示意他看顶在自己额前的枪口:“因为你有枪,而且我之前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我会来这里,盛景今天出外勤不回来——我等不到任何人的救援。”
……
其实盛景一开始想的很简单:先顺利打入敌人内部,然后熟悉一下地形以及这里的安保,不能让缉毒队的兄弟们摸瞎。刑侦这一行堪比万金油,各个部门——尤其是缉毒队——的事情都得掺和一脚,潜入贩毒团伙中当卧底也是家常便饭。盛景本人天生是个不上心的主,再加上有和沈沛赌气的成分,他几乎完全把“潜伏制毒工厂”当成了一个一星级的新手任务。
大概“说大话会闪着舌头”的老话还是有道理的,就在盛景估计完形势打算功成身退时,一个管理员模样的人拦住了他:“这一批货明早得运出去,就你闲着,赶快过去清点一下!”
盛景含糊地应了一声,见右侧堆积着大量集装箱,便朝那里都去。
管理员:“哎,你往哪走呢?”
盛景知道自己走错了,面不改色地回道:“我去趟卫生间。”
管理员狐疑地看着他,突然疾走几步,一把拽住他的领子:“你帽子压那么低干什么?你——”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角落里,被十几摞集装箱挡得严严实实,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
“灯光太亮了,”盛景回过头,大半张脸被帽檐挡住,管理员只能看到他微微挑起的嘴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后颈一凉,跟着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两秒,他终于听清了对方的后半句话:“……晃眼。”
盛景如法炮制把人塞到了另一个空箱子里,正打算赶紧走人,管理员身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他脸色青黄交接了好一阵,看口型应该是骂了个无声的“艹”。
这个时候再找手机显然已经来不及了,盛景果断把帽檐一压,悄悄朝后方退去。
毒贩的效率不可谓不高,不到半分钟的工夫,已经有人发现了管理员的失踪,大声嚷嚷着找人。
毒贩子内部也是看级别的啊,盛景想。
机器的轰鸣、手机铃声以及人群的喧闹声混杂在一起,流水线上的白色固体闪着妖异的光芒,在它背后,不知道多少人像何庆一样,倾家荡产、流离失所。
盛景莫名想起来他去过的某个偏远的小山村,那里靠近边境线,偷渡过来的人不计其数。他们大多都怀着淘金梦,来了之后却被骗进地下赌场,输的身无分文,天天和高利贷、毒贩、黑帮等三教九流打交道。
他至今仍记得同去的老缉毒警的叹息:“那些毒贩子为了钱,能把一包纯海洛/因稀释成几千包,空出来的就用葡萄藤或者石灰粉补上……葡萄藤还算良心的,最多吸毒之后让人有点头晕恶心罢了,石灰粉量多了可是要命的……对了,一会儿别吃村里的任何东西,西部的深山老林里有不少这样的村子,全村都是HIV患者,你不吸毒反倒是个异类,他们会用各种手段骗你下水……”
HIV可以遗传,一代人死了,还会有下一代补上——而且每一代都活不过四十岁。
代代相传,周而复始。
——而他眼前的白色块状物体,就是一切的源头。
趁着骚乱,盛景抬手砰砰两个点射,一枪打烂了电闸,另一枪打碎了上方的吊灯。
黑暗前的最后一秒,他调转枪口,最后一枪朝向了记忆中固定门的安全闸的位置——
“轰!!”
安全门重重地落了下来,将这群人一同锁在了黑暗中。
☆、浮沉(三十)
料峭的寒风扬起沈沛的风衣,拍在冰冷的石碑上。他背后是延续了几百年的乱葬岗,棺材和白骨堆满了这个小山丘,在惨白的月光下唱着无声的哀歌。
沈沛低声重复了一遍:“……我等不到任何救援,你知道。”
“那又怎样?”詹决回了他一个略显天真的笑容,“你在指望我会因为对将死之人的怜悯,告诉你小暄在哪么?——别傻了,关于我的我怎么说都行,但是小暄的,我一个字也不会透露。”
——确实,前面那些都是沈沛的猜测,詹决只是顺着他的意思,给了个似是而非的回答而已。
“……不,”沈沛慢吞吞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盛景的小区禁止养狗。”
詹决一愣,紧接着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身体猛的僵住。
他本来面对着沈沛,但因为刚刚为了让沈沛看清江暄并没有跟来,他侧了侧身——这就把自己的空门露了出来。
此时两个红点就像烦人的蚊子一般,紧紧叮住了他的侧脸。
回形针顶端还闪着微弱的红光,沈沛面无表情地关了窃听器,然后塞进兜里,说:“我劝你最好把枪放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的警察们顺利接管了现场,他们从小山丘的另一端上来,物尽其用,把墓碑当做基座,架起了两把狙击枪。
目标全部指向詹决。
詹决保持原来的姿势没动,那红点映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分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扔掉了枪,面朝狙击枪的方向,缓缓举起了双手。
等候已久的警察一拥而上,詹决似乎明白了他已无力回天,没怎么反抗就被铐上了手铐。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扯出来一个微笑:“你放心,我会承认一切。”
沈沛转过身,有些狐疑地打量着他:“一切?——你打算把所有罪行都揽到你身上?”
詹决笑了笑,目光投向悠远的夜空。
乱葬岗这么阴森的地方,上空居然也有星星,而且还很亮。
“……我也曾血淋淋地爱过你。”他眼底还带着笑,眼中倒映着月光,声音微不可闻。旋即他又回过头来,一字一顿地说:“不出意外的话,现在他们该见面了。”
沈沛几乎是瞬间就领会了他的意思,一直八风不动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
……
听到那个声音时,盛景已经退到了窗户边,一只手摆好了射击的姿势。但那一句“谁”好像寒冬腊月的冰渣子一般,在他来不及思考时就乘虚而入,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冻了个结结实实。
有那么几秒,盛景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感觉浑身血液都冷了,食指怎么也扣不下扳机,就像初中背的课文一样,“四肢僵劲不能动”。
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应急灯亮了。
盛景有些恍惚地抬起头。他看到江暄站在二楼,隔着栏杆,和他遥遥对视。
她还是他熟悉的模样,但不知怎么却让他觉得无比陌生,陌生到两个人面对面,他都无法将她和记忆中那个人联系起来。
最后还是江暄率先有了动作,她挥了挥手,示意保安们先不要抓人,然后才问:“哥?你怎么在这?”
“我……”盛景喉头动了动,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墙上,这才勉力维持所剩无几的平衡,“是有人逼你吗?是不是詹决胁迫你的?是……”
“不是,”江暄缓缓摇了摇头,几缕长发垂落下来,看上去人畜无害,“很久了。”
“……”盛景头靠在墙上,看他动作似乎很想挡住脸,但胳膊刚抬起来就放弃了,半晌才听见他苦笑了声,“市局的内鬼……真的是你?”
那一瞬间江暄很想说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不肯相信吗,但最后她只是垂下眼,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悲喜:“是。”
盛景:“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他们隔着一层楼的距离,充其量不过五十米,却好像隔着天堑。数不尽的鲜血与仇怨横亘在他们中间,跨一步都是天方夜谭。
江暄似乎极为仓促地笑了下:“哥,缉毒警是不是已经在路上了?”
“……是。”
江暄招了招手,对身边一个人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冲下面大吼一嗓子:“条子一会儿就到!兄弟们赶紧走!”
铺天盖地的喧闹声中,盛景抬手放了个空枪。
全场死一样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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