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秀的环节陈珂最拿手了,陈珂如果故意搞怪,方既明就会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陈珂如果正经演段悲剧, 方既明会被他的情绪代入以至于连连叹息,当然如果陈珂借着这个机会来撩拨方既明,方既明也最容易失守中招,所以陈珂乐此不疲。
这天晚上, 陈珂跟方既明讨论了一下好莱坞经典电影《乱世佳人》,装作一时兴起的样子,要模仿一段男女主人公桥头分别的戏码。
陈珂年轻身体底子好,胳膊上的伤恢复得不错,住进别墅半个月之后,方既明带他去医院把石膏拆了,裹着石膏的时候,他只能穿些宽松的运动服、居家服,现在解除了这个碍事玩意儿,陈珂终于可以每天换不同的衣服,方便他随时随地凹造型,也方便了他的夜间专场表演秀。
《乱世佳人》这一段,陈珂为演男主瑞德,仿照电影中的装扮穿了一套小白西装,把方既明当成了女主斯嘉丽。
陈珂从门边衣帽架上摘了个圆形礼帽戴在头上,转过身的时候,瞬间就入了戏。
方既明静静地看着面前穿着西装,身姿挺拔,风华正茂的少年,心里的滋味很复杂,又是欣赏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他有时觉得陈珂非常聪明,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透,举一反三,而且有自己的想法和见解,但有时候又觉得这孩子是不是傻?今晚你和我聊着电影,灵机一动要演一段,这很好很自然。但你为什么要穿个西装,还在门口挂个帽子,当我傻看不出来你是提前准备的?
陈珂模仿架马车的姿势,哒哒哒来到方既明面前,绘声绘色地念了一段男主瑞德决定去参军,要和斯嘉丽分别的台词,他把瑞德带着流氓痞气的坚定和不舍表达得惟妙惟肖。
随后,陈珂把礼帽潇洒地一扔,环住方既明的椅背,就当是搂住了斯嘉丽的腰,低头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我不请求你原谅,我永远不会原谅或者理解我自己……如果子弹打中我倒好了,我会嘲笑自己是个白痴……’”
方既明看着他,像尊冷硬的石像一动不动。
陈珂似有若无地触到方既明的头发,轻柔抚弄,捧起他的脸,一往情深地说:“‘我只知道,斯嘉丽,我爱你,即使这倒霉的世界和我们两个都变成碎片,我也爱你’……”
这里斯嘉丽应该挣扎,要求瑞德放开她,但方既明不说不动,陈珂也不在意,他自顾自地演下去,好像真的把方既明当做一件道具了。
“‘我爱你胜过爱任何人,我等待你的时间比等待任何人都长……’”他的手扣紧了椅背,俯身吻了吻方既明的额头,深沉而急切地说,“‘在你面前的,是一个爱你的南方战士,他期待着你的拥抱,期待着把和你亲吻的记忆带到战场,斯嘉丽,吻我,只此一次 ……’”
陈珂的心狂跳起来,觉得全身血液沸腾着冲向头顶,燃烧着所有生命力,按照剧情,他闭上眼睛低头,眼看就要吻上方既明柔软的嘴唇,他一直很想尝尝味道的那两片嘴唇。
一直不动如山的方既明却突然动了,他伸出食指按住了陈珂压下来的唇,另外一只手扬了起来。
“小朋友,”方既明凉幽幽地说,“我记得瑞德强吻了斯嘉丽之后,斯嘉丽一边骂他一边打了他一巴掌……”
陈珂睁开了眼睛,不甘而无措地看着方既明,心里吐糟,剧情倒是记得清楚,一直不配合,要打人的时候就动了,什么人啊?
“你要继续演吗?不怕挨打你就来,试试我会不会手下留情。”方既明微微蹙着眉,脸色平和漠然,眼中却含着模糊而无奈的笑意,像是在看一个懵懂无知可爱又可笑的孩子。
陈珂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他自己心虚了,看了眼方既明举着的巴掌,倒抽了口凉气,缓缓松开了椅背。
“不演了。”陈珂站直身体,撇了撇嘴,假装无所谓地说,“老师一点都不配合,我不演了。”
方既明笑了笑,站了起来:“今天就到这吧,我还有事要忙,你再看会儿书,明天你把《霸王别姬》那部片子看一遍,我们晚上来聊聊。”
第二天,晚上,同样在书房。
两个人讨论了几句《霸王别姬》这部片子在中国影史上的意义,它的结构以及表现手法,摄影和美术的特别之处。
这么经典的片子,陈珂早看过好几遍了,他今天不仅又看了一遍,还读了一些电影相关的资料和分析,所以和方既明聊起来并不会一无所知,相反他对答如流。
方既明满意地笑笑,让陈珂坐在自己身边,顺手揉了揉男孩的头发,陈珂今天给自己搞了个时尚的半丸子头,光脚穿着毛绒绒的居家服,有清淡的香水味从他半圆的领口钻出来,钻了方既明一鼻子。
在家喷什么香水呢?还不是喷给他闻的?呃……方既明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陈珂大大咧咧盘腿坐在椅子上,手肘支着膝盖,托着下巴,一双星星眼专注地看着方既明。
方既明被他这天真又热烈的目光看得心头火花乱窜,一阵麻痒。
冷静,方既明告诉自己,今天他决意要给陈珂一个教训,可别还没硬起来,就被这男孩儿给撩软了。
“那咱们再说说剧情,又看了一遍,你有什么新感想?”方既明偏开目光,望着陈珂身后的虚空。
以前陈珂看这片子更关注的是剧情,是主人公程蝶衣,乃至整个梨园行在动荡的乱世当中,浮沉不定又动魄惊心的命运,还有片中演员们精湛的演技。
今天再次重温,结合自己当下的心境,他更唏嘘感慨的就变成了程蝶衣和师兄段小楼之间悲凉动人的同性之爱。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程蝶衣对师兄求而不得的相思之苦。
“新感想?”陈珂脱口而出,“我觉得段小楼就是个渣男啊,师弟爱他他不知道吗?还娶了个□□做老婆,到处给蝶衣脸色看,文-革的时候,他为了自己还出卖蝶衣,就是个无情无义的懦夫,程蝶衣爱他一辈子,真是不值……”
方既明支着额角,转回目光直视着陈珂,凉凉地说:“陈珂,你知不知道你说这些话的语气,就像个怨妇。”
陈珂一怔,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且不说段小楼是个直男,他没有义务回应师弟的爱。就说这么一部很有深度和广度的电影,你看了半天,不给我分析激励事件和人物弧光,不给我讲主人公与自我、与他人、与环境的三重矛盾,就抓住一条感情线,还是这么偏面的理解,你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陈珂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方既明的脸色沉了下来,眼中隐约的怒意和恨铁不成钢的急切翻卷汇聚成深沉的海洋:“我带你回来让你学这些东西,是看中你的天赋和心性,我觉得凭你的资质,假以时日,能够有所成就。你以前上过一个十八线艺校,学业还没完成,我想想也知道那两年多你是怎么混过来的,无非游手好闲到处找事,你没学到什么东西,现在就是让你补上这一课。年少轻狂贪玩任性,我可以理解,但现在就在我眼皮底下,我每天盯着你,你还给我搞这些有的没的?有那么多时间穿衣打扮摆造型,哗众取宠引起我注意,你不能多看两本书吗?”
“不是……我……”陈珂被方既明劈头盖脸一顿骂,想要给自己辩解两句,但方既明说得句句在理,他磕磕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又气恼又委屈,热血上涌,涨得眼眶通红。
“《霸王别姬》里面有一段台词,是戏班子的学训,你记不记得?”方既明没给陈珂喘息的时间,紧追不舍地问。
陈珂记得这一段剧情,是戏班子的小孩儿们在湖边练功,齐声背诵训诫词,但那几句话他根本没注意过。
他只好干瞪着方既明不说话。
“这个是你最该记住的,你不知道?好,我背给你听,”方既明朗声道,“……‘传于我辈门人,诸生须当敬听:自古人生于世,须有一计之能。我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
陈珂愣愣地看着方既明,这几句话像锥子一样戳进他心里,扎得他血流如注,到现在他依然不觉得自己有多错,但他知道方既明是对的。
是他自己选了这条路,是他自己要当演员,这是他自己的理想也是母亲的希望,现在跟在方既明身边,他有这样的机会,他确实应该加倍珍惜好好利用。
退一万步讲,他这样有事没事耍小聪明撩闲勾引,真惹得方既明不高兴了,他在这一行,就别想再混了。
陈珂低下头,深呼吸再深呼吸,平复翻覆如潮的情绪,抬头肃然看着方既明:“老师说的对,我记住了。”
方既明紧绷着的脊背放松下来,这样责备陈珂,他心里也不舒服,但他必须坚守底线,陈珂还年轻,很多时候浮躁冲动没有耐心,有必要磨炼一下他的心性。
“这段学训是历史上最著名的京剧科班富连成社传下来的,全文不止这四句,你去找到好好背下来,今晚抄二十遍给我看。”方既明屈指敲了下陈珂的额头,不容置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