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地瞥见,时措的眉头一皱,显然对方并没有考虑过这背后的东西。
徐了接着开口:“林权估值出来的价格只是虚高。这个行业内尚且缺乏统一的评估标准,一亿这个数字并不准确。”
时措脑海中顿时空白了一小半,他之所以坚持他的选择,正是因为一亿这个估值数字,如果林权的真正价值远远不及这一个亿,那这个项目很有可能没法儿带来他理想中的利润。他掌心开始微微发汗,可心里仍觉得不甘心,只继续辩驳道:“围绕这个数字上下浮动的范围并不大,我依旧保留我的意见。”
徐了嘴角的笑意愈发浓了。犟,不服输,是好事,可凡事过了头便不好了,今天势必要给他一个教训。他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你考虑过林权背后的不可抗力因素吗?”
“如果遇上了火灾,虫害,又或者存在我们难以控制的偷盗,毁坏,最后抵押物的价值受损了怎么办?”
时措大脑狠狠闪了一下,险些脚下不稳。徐了作出的这些假设,一旦发生,那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他咬紧了牙,依旧紧紧盯着对方的那张脸,不愿意服软。
“关于这个抵押物的不确定因素实在是太多了,这也就导致核心条款的风险极高。”
“这些问题,报告上都有写,麻烦耐心看过了再来找我理论吧。”徐了轻轻将报告一推,那几张纸原封不动地又回到了时措面前。
时措的背脊发僵,紧紧攥着的手心一片黏腻潮湿。他忽然没了胆量再盯着徐了,对方的眼神里他总能感受到些许的轻蔑与嘲讽。时措咬咬牙,向前走了几步,一把拿过了桌上的报告,转身走了。
门砰地一声合上,室内顿时安静了不少。徐了看着对方颇有些铩羽而归的样子,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轻轻按了按额角。时措这小子,野心不小,能力也不差,到底还是着急了,好在这一课不是他自己狠狠跌了一跤才学到的。
时措回到办公区,实在是有些打不起精神。组员们都眼尖,一看就知道这是没争回个结果。桌上还没来得及吃的东西早已凉透了,他极为烦躁地将他们丢进了垃圾桶。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脾气是很倔,但凡他认定的事情,那便必定是要做成的。时措自诩能力与头脑都不差,只是这次偏在徐了的手里栽了个跟头,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周末总是犯错被罚也就算了,可偏偏在工作上也出错,万一就此徐了便认定了他是个一事无成的人可怎么办?
时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带着握着鼠标的手都狠狠晃了晃。他狠狠甩了甩头,自己对自己反问道:那个人的评价很重要吗???
这个问题一出,心里头霎时安静了,原先的另一种声音也停了。时措将这诡异的状态归于沉重的挫败感,他丢下手中的活,转身去了洗手间。
冰凉的水贴上面孔,让整个人清醒了不少,他对着镜子整了整着装,恍惚之间,那另一种声音又响了。
——其实,你很希望得到他的认可吧?
时措盯着镜子,皱了皱眉头。他默默反问道:怎么可能。我为什么需要他的认可?那声音没了下文,长久的沉默,让时措的态度也开始不坚定起来。
他撇撇嘴,自暴自弃地想:可能是需要一点。
时措颇有些脱力地走回办公室,大脑现在还有些不平静,随时可能又会冒个火星子出来。这一点点的需要,他就不能从周末的游戏里获得吗?
时措回想着自己数周以来的表现。被罚、被罚、还是被罚……看样子这一点点的认可真是来之不易呢……
28
一上午过得很混乱,加之没吃早饭,时措对自己扔掉两个包子的行为感到后悔万分。于是早早地等着饭点准备冲向食堂。
食堂饭菜的口味还不错,可时措总觉得比不上垃圾食品有滋味。食堂的人还不是很多,时措也不急着排进队伍里拿菜,他往形形色色的窗口瞄了一眼,暗自把今天想吃的菜敲定下来。
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在小碟子里发出诱人的色泽,时措二话没说端起了一叠。一旁的小炒肉看上去也很棒,红艳艳的辣椒让人很有食欲,时措的餐盘里再次纳入一盘荤菜……一路挑挑拣拣,最后餐盘里都快搁不下了,时措心满意足地挑位子坐下吃饭。
不一会儿大家都纷纷下楼吃饭了,食堂里的人便开始多了起来。时措吃的正欢,猛一抬头往前面瞥见了一个熟人。
是徐了。
他正端着餐盘和法务部的几个小年轻说说笑笑,忽然像是谈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几个小年轻笑得更开心了。
时措默默移回了视线。徐了个老狐狸,才来几天啊就和手下的小年轻打成一片了?这么会笼络人心,肯定是个人精!他忿忿地灌下一口汤,咽了几口觉得今天的汤不太好喝,不够鲜,有失平日的水准。
正当时措低着头准备好好吃饭,忽然身前笼上一道阴影,紧接着对方的餐盘便搁了上来。时措心里颇有点纳闷,一抬头,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手中的筷子一抖,最后一块红烧肉便落到了桌子上。浅色的桌子上留下一道酱色的痕迹,时措眼睁睁地看着那块肉撞上徐了的餐盘,心中早已落下千行泪。
时措放下筷子,没好气地看着对面的徐了。
你怎么坐过来了?你不应该和那群小年轻占一个大桌吗?时措默默地在内心质问,奈何实在没这个胆量说出口。
徐了面不改色,将自己餐盘里的那小碟红烧肉拿了出来,推到了时措的面前。
时措愣住了,看着徐了的举动不免有些懵。他又悄悄探头,看了看徐了餐盘里的菜。比起自己盘子里的浓油赤酱,徐了的菜可谓清淡了不少,放眼望去清一色的绿,简直不是人吃的。
时措放下筷子,默默将碗推了回去,并且补充道:“……不用不用,我已经吃了一碗了,最后一块儿不碍事……”
徐了头也不抬,将夹起的一筷子菜吃完之后,沉声道:“吃。”
这语气颇有些吓人,时措再次被震得一哆嗦,二话不说将碟子拿回来,默默动筷子吃肉。他机械地咀嚼着,内心却想:在公司,怎么还搬出暴君的架势吓人。
时措埋头吃,他吃东西风卷残云,速度极快且吃相不雅。与他相比,徐了简直文雅极了,细嚼慢咽,愣是在这拥挤的食堂里吃出了一种西餐的优雅。时措颇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放慢速度,至少看上去别那么粗暴。
前方再次传来点动静,时措一抬头原来是法务部的那群人吃完饭起身准备走了。他看了看眼前仍在专心吃饭的徐了,心里忽然横生出一种得意,聊得再投机,你们主管还不是坐到了我这桌来。
但得意归得意,两个人低着头默默吃饭,总觉得有些尴尬。时措将碟子里最后一块肉吃掉,准备和徐了搭几句话。
“……徐了,上午那个合同的事情,我……”
此话一出,当即被徐了打断:“休息时间,不谈公事。”
好一个不谈公事……那么我们还能谈些什么?时措觉得很费解,不说话又实在憋闷,于是低着头一点一点将鱼香肉丝里的胡萝卜挑了出来。
他百无聊赖地动着筷子,忽然徐了开了口:“那天早上,就是你撞到我的那天……”
时措闻声,费力在大脑中搜寻关键词。早上、徐了、撞……?跳入他脑海里的赫然是衣服上的那块油斑,时措再次慌了,连忙开口:“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的西服洗了吗?要不然你给我,我帮你送去干洗?”
徐了看了时措一眼,颇有些无语的样子,只接着说道:“包子撞掉了,你后来有吃早饭吗 ?”
一听原来不是要纠结那件的西服的事情,时措顿时松了口气,将手中握紧的筷子往餐盘上一搁。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徐了问他吃早饭没。
时措连忙答道:“多大点事儿啊,一顿早饭而已,不吃饿不死人的。”语毕还嘿嘿一笑。
徐了没吭声,时措连忙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眉头都皱了皱。心头又是一阵心惊肉跳,时措情不自禁地连坐姿都端正起来,就等着眼前这位徐主管发话。
徐了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再怎么样早饭得吃,不如起早点,定定心心在家里吃。”
时措快被徐了这种说话做事的风格吓出毛病来。他默默在心里捏了一把汗,为什么关心的话到徐了这儿都能摆出那么严肃的架势。
他连声应答,表示自己知道了。
可时措内心却想,家里空荡荡,厨房不开火,早点起床还不是要去楼下买早饭。有这个功夫不如在家多睡一会儿。他再次瞅了瞅眼前细嚼慢咽的徐了,这种吃饭的架势肯定都是家里人惯出来的。不用操心吃什么,当然可以吃得安逸。
两人之间的对话又没了下文,时措百无聊赖地继续挑胡萝卜,挑完胡萝卜,又开始挑姜末。
徐了将最后一口菜吃完,忽然瞥见对面时措的动作。那风卷残云后的餐盘,倒是格外有趣,左边这儿一堆姜末,右边一堆胡萝卜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