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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被恋爱挟持理智的常先生 (淘汰基因携带者)


  董升升出福利院时不知该如何作想,他心里有点恍惚,似乎很难将这样的境遇与常先生对应起来。当他向俞先生汇报过后,不解问道:“老板,我想不明白,这些事情是怎么在他身上完全没有留下痕迹的?”俞先生在电话那头笑道:“他有一颗顽强的心。”
  顽强地抵抗一切,同时,顽强地不为所动。俞扬抵着阳台护栏,看着远处的朝阳从CBD的高楼间跃动而起。不知为何,他想起父亲在日记中写的一句话:因劳劳车马而丢失自我是不幸的,因风尘迷眼而舍本逐末是不幸的。我曾想,我的一生已无可拯救地落入这不幸之中。直到我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我曾有的自我,曾珍视的一切。
  俞先生的浪漫情怀到底比不上俞韫先生,这幸与不幸的念头不过在他心中一晃而过,回到纽约,一头扎入“劳劳车马”、“迷眼风尘”中,根本无暇去奢谈什么“自我”。处理完垂虹资本的一些阶段事务,赴法国滨海阿尔卑斯省参加论坛的前一晚,俞先生还在剧院陪人观看某音乐剧的周年演出。那人是零售巨头家的花花公子,放着藤校不读,去做了个蹩脚的男模。他染着一头轻佻的金发,全程愚蠢地半张着嘴沉睡,等到最后一句“To love another person is to see the face of God”唱完,才忽地惊醒,在声浪中高喊了几声“Bra|vo”,匆匆对俞扬道:“我要走了,你介意和我拍张合影吗?我想我父亲看到会很开心的。”
  俞扬嗤笑道:“你父亲还相信你是在认真地寻找结婚对象?连我的助理都知道,你是男模界的段正淳。”
  “那是谁?”花花公子小时候曾有过好几位中文教师,但对中国文化仍不甚了解。
  俞扬道:“一个痴情又专一的人。”
  “得了,没工夫听你胡说八道。”他站起身,比俞扬还稍高一些,眯了眯眼,换了英语问,“俞,你刚才和谁发短信说‘我想你了’?别这样看我,我不是有意窥探你的隐私,我只是好奇。”
  他蓄意抬高声音,把周遭几位女士的注意力全吸引过来。被落井下石,俞扬毫无慌乱,暧昧答道:“With my little lion.(和我的小狮子。)”
  花花公子浮夸地作惊讶状,俞扬缓缓道:“Chris,我要向你道歉,我爱上了别人,不能再假装被你追求,欺骗你的父亲了。我认为你应当将你的多人恋爱关系大胆地告诉你的父亲,既然你对他们每个人都是真诚的,我相信你父亲最终能理解的。”
  女士们捂着嘴笑,花花公子的脸上,假的讶异转为真的恐惧,俞扬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你为什么总爱自掘坟墓呢?我亲爱的Chris。”
  常先生确实收到了俞先生的信息,不过不是“我想你了”,而是“你有没有想我?”
  常周快速输入一句“不想”发送过去,收起手机,继续谦逊地侧过头去听人说话,偶尔充当翻译。这一桌上大半是老教授,中国人外国人兼有。自从垂虹资本的人工智能项目启动,两校便顺其自然在其余领域也拓展合作。早上开完未来一系列研讨会的一场预热会议,中午便由某大主持宴请众人。席间不免有年轻教师说起俞先生,老教授们嘴里多的是他的风流韵事、绯闻轶事,常先生被迫听了大半小时,哪里还有心情去想他?不过维护俞先生清白的亦寥寥有之,比如数学科学学院前院长,慢条斯理挑干净了半条酒香四溢的鲥鱼,才公断道:“你们这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我记得,俞扬在我院读书时,分明就是个常周似的呆瓜!”常周委屈道:“韦院长,我哪里呆了?”女教师们昧着良心为他叫屈:“常老师不呆,常老师灵动着呢!”又有人反应过来,大声质疑道:“俞扬哪里和‘呆’沾得上边!”
  老院长不理会众人的辩驳,用真理在握似的语气道:“俞扬读书时就是风云人物。刚考进学院时,有校新闻网的小记者去采访新生,问他给自己的长相打多少分。你猜他说什么?他说,‘首先你要告诉我外貌在人群中服从怎样的分布。’记者敷衍说正态分布。他表示不敢苟同,于是拖着记者强行聊了半个小时的概率分布和数理统计。”
  另一位年轻男老师道:“这事我读本科时也听说过,居然不是胡编乱造的?”
  众人信则信矣,不过这美谈于风流形象有什么挂碍呢?老院长的争辩淹没在一片“人心易变”的嘘声里,俞先生的声誉到底没能挽回。
  晚上,常周看着那条连句号也省去的“不想”踟蹰不已,终是给俞先生打去电话,但并未打通,翻出电子日历一看,才发觉那场神神秘秘的论坛大约已经开始了。
  转眼十月过去,满城桂香渐渐寡淡,十一月初,鹧鸪湖湖心小洲果然办了菊展,常先生被向博士约去观展。向希微扛着单反围绕一株“胭脂点雪”反复地拍,那寒霰落在重瓣叠蕊上的高洁没拍出来一星半点,倒是把一堆粉白拥挤成球的情状刻画的细致,艳俗非常,没有辜负超高像素。常周正要嘲笑她当年光学学得那样好,原来仅会纸上谈兵,背后却来人叫住向希微。常周和她一同转过身,发现那竟是昆剧院的袁经纪人。袁经纪人认出常周,也诧异道:“常先生?巧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位认识?”
  常周道:“陪她看菊展。我和希微是多年的同学了。袁先生怎么会来?”
  向博士心里正垮塌着,袁经纪人果不其然指着不远处一辆房车,掩嘴道:“卿云受邀来参加揭幕仪式,正要走,恰好看到向小姐,让我过来打个招呼。”
  常周朝那边望去,黑漆漆的车窗只降下寸许,露出一副黑漆漆的宽大墨镜,那想必就是柳小姐。他露齿一笑,对方在那间隙里摆了摆手指,算作回应。不过常周身边的另一人站得太过冷静,那手倏尔便气馁地缩了回去。常先生无所察觉,反问向博士和柳小姐如何认识。
  不等袁经纪人抢白,向希微冷淡道:“有点过节。”袁经纪人知道是柳卿云问心有愧,尴尬道:“向小姐还不肯原谅卿云?卿云是孩子心性,说话口无遮拦了些,但并无恶意。”
  向希微道:“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只要她从今往后和我保持距离,她的孩子心性向谁去使都好。”
  “你何必这样和她计较呢?她让我跟你说,她愿意和你解释那件事情……”
  “不必。”向希微斩钉截铁,“我这样和她计较,正是为了以后再也不用和她计较。谢谢你的转告,袁先生。常周,我们走吧。”
  常先生被她难得的恼怒震慑住,一路上不敢妄言,向希微倾诉了几句,见常先生仍是一副糊涂模样,无奈道:“我但愿你的情绪永远不会记挂在另一个人身上。”
  现下这祝愿即将成为泡影。
  晚上,常先生揉着隐隐作痛的胃,在书房整理关于九十四号那个问题无解的最终证明,听见有人从走廊外一路吵嚷过来,最终破门而入,常先生有条不紊地将文件归置好,扭头一看,门内一张气得通红的脸,叱咤着要吃人一般,却凶悍不起来,反像刨冰中储藏的荔枝,只余鲜嫩了。常周吃惊道:“刘梁?”
  刘博士甩手将贺吟川小朋友关在书房外,咧嘴哭丧道:“常周,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萧宋那个变态把我的胡子给剔了,还把我赶了出来!”
  刘梁扒着常周隐晦地诉苦,说萧宋这人有病,嫌他的胡须扎人,可是胡须长在他脸上,如何扎得到萧先生?常周听不明白,手上又打不通萧先生的电话,忍不住责备道:“你和他既然在审美、兴趣、一般观念上全无共同语言,为什么不能保持适当的距离,而非要纠缠在一起?”
  刘梁觉得他话中有异,疑惑道:“什么‘纠缠在一起’?我和他怎么没有适当的距离了?”
  常周不解道:“萧宋不是在追求你吗?”
  门外,贺吟川附耳窃听到这一句,先是瞪圆了眼睛,尔后又松懈下来,颇自信地抄起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房内,刘梁震愕得舌头也短了一截,“你——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要不是、要不是他手中有我的把柄,鬼愿意被他折磨!”
  常周问他什么把柄,刘梁又闪烁其词。他想起俞先生先前的措辞,大脑瞬时成了做混沌运动的非线性系统,好久,他松开咬得过紧的牙关,茫然地看了看对方,闷声道:“跟我出来。”
  房主不在,常周不敢贸然留人,他向贺吟川借了俞先生的车,把人送到最近的酒店,替他开了房间。拒绝了刘梁不死心的挽留后,开车返回,一路上电话不断,一通是萧宋致歉解释的,一通是贺吟川担忧催促的,还有一通是何其青从国外打来的语音通讯,说暂时还无法联系俞先生,让常周放心请朋友暂住,俞先生不会介意的,常周向他道谢,表示人已经送走了。他挂断电话,木然地握着方向盘,看着黑魆魆的树丛在两道飞速地被甩在身后,同时又不见尽头地在车前堆叠,他有些精疲力竭。
  才把车停好,注意力分散开去,胃里的翻江倒海便又明显起来。此时常周又接到从邻市打来的电话。董助理心急火燎,要常先生帮忙去俞先生卧室里找一份签字文件。俞扬腰伤痊愈后,便辞退了厨师以外的所有佣人,卧室里正乱作一气。打开立柜,德文字典里吞吃了好几张CD;数十只玛瑙小碗歪歪扭扭地叠到了厨顶,摇摇欲坠;中式瓷制品倒了一排,其间嵌着一只香槟杯,取下一嗅,酒精的气味刺激的常周胃里一阵收缩。他实在无从寻找,只得向董升升求救。董助理驾轻就熟道:“不必翻柜子和书桌,那里根本找不到东西,去看看床上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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