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情绪不是伤心,不是愤怒,不是痛苦,而是没有任何一个词汇所能描述的动容和空白,我在厕所里足足待了十分钟才能稍稍冷静些许,用头脑感知理性。而我在恢复思考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给那个我评估为最适合保镖的人选。
我用了一天的时间将曾经纸上谈兵的内容付诸实践。
这是我做过最冲动,最大胆的事情。
把采春带到那栋别墅后,我一直都抱着他没有放开手。整整一个晚上。
由于缺乏专业知识,对于药物的控制我并没能做到足够好,采春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在第二天中午才醒来,而即便醒来,也还有些迷迷糊糊。
看到他糊里糊涂却担心着我是不是被绑架的时候,我既害怕用药过量导致他清醒不过来,又害怕等他清醒过来就会明白我都做了什么。
……当然,最终他还是彻底醒了过来。
他有问我为什么那么做。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我自然不能说实话,于是用了电视剧里的那种狗血桥段,什么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你之类。一开始他并不相信,害怕被揭穿的我为此躲了他两天。
然后,他再也不理我了。
整个夏天都是我对着他自言自语,自说自话。有时我被逼急了就会恐吓他说,给他提供的食物里有迷药,等他被迷晕,我就会为所欲为,让他为了不理我付出代价。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相信了,居然开始绝食。
我求了很久,哄了很久,他才重新进食。
之后,我又琢磨了很久,研究了很久,才琢磨明白他没有相信,他就是故意耍我呢。
那年夏天我们就这样过去。
然后,为了逃跑,他故意让自己着凉发烧。
我们因此吵架了。我已经那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再次重新听到时,他对我说——
你所谓最宝贵的宝藏,就是这种可以满不在乎禁锢我行动的感情吗?
即便是最强悍的战士,他的心脏也一定是柔软易受伤的——而我甚至根本一点都不强悍。那天我坐在他的床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不知道多久过去,他忽然伸手轻轻拉扯我的头发。
“为什么不反驳?难道你真的是满不在乎就随随便便那么做了的?我还以为你做什么事之前都会深思熟虑。”
两个多月里,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温柔的语调。
当时我差点就要说出真相。那种激烈的情绪迫切想要得到一个宣泄口。被全世界误解都没关系,我不能接受被他看轻,被他讨厌。
不过,他比我先出声。
“别太把我的话当真,不然你会被我气死的。”
我出神了很久,心情一点点平静下来,最后,只剩有些许晕眩的恍惚感,我低声问他,为什么要气我。
“你都把我锁起来了,还不许我气气你?”他理所当然反问我。
我只能点头:“你说得对。”
之后采春终于渐渐搭理我——也时不时气我。
……直到他准备实施逃离计划的前一晚。
那天他安静看了我好一会儿。大概是两年里第一次主动对我说话,他问我,难道我准备一辈子都关着他吗?
我真的有那么打算过,还特地自学了简单病症的诊疗,防着万一他小病小痛没有办法就医把我急坏。我想要就那么过一辈子,天天被他气也没关系,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幸福的生活。
——不过,这自然不是他的幸福生活。所以,我没敢吭声表示自己一厢情愿的奢望。
他又问了一次,为什么我要那么做。
我作出的回应是对他说今晚月色好美。
……他当然没有回答我是的。
第二天,我失去了他。
后来我一个人度过漫长的七年。七个三百六十五天,那么长的时间,却在我的故事里不值一行字的讲述,在我的人生里不值一秒钟的回想。
我的故事因为他而开始,离开他而停止。
然后,因为你而重启。
我知道你把自己当成闻拾来,而非时采春。但是,你却一次一次让我看到你就是时采春的证据——
今天,我收到署名时采春的快递,当时我恍惚着打开快递盒,因为看到那张字条而更加恍惚如坠梦境。我看着九年前采春写下的“我爱你”三个字,忽然意识到的是,原来——你爱我。
我不能再让你等九年。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可是,我不能再让你等九年。别说九年,连多一秒都不行。
所以,我立即开车来到这里。
那时我没想好当我站在你的面前,该怎么做,该怎么说。但现在,当我站在你的面前,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答案。
所以,最后的这个故事,它的结局,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我不会再自以为替你着想的违背你的意愿,我会……
我会……
……抱歉,大概我没休息好……我是不是第一次在你面前打呵欠?
我觉得应该是第一次,因为在你面前我总是像打了鸡血一样……
……我是不是跑题了?
回到之前的话题,我想说,我准备首先尊重你,然后才保护你……
我想说……
对了,我漏了最关键的部分——
我爱……
我爱你……
☆、闻拾来
闻拾来是侦探,他当然有侦探的特殊道具,例如说手铐,又例如说,货真价实的迷药。
在凌云霄开始讲故事之前,闻拾来向说书人首先提供了茶水。亲自端过来的时候,他介绍说这个叫苦丁茶。凌云霄有些稀奇地盯着这杯茶看,很快他遭到闻拾来的不满斜睨--
“我们事务所没腐败到有吧台什么的,请你喝茶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凌云霄赶紧如此回答,接着又赶紧喝了一大口。他在咽下茶水后疑惑着微微皱眉,“苦丁茶的味道很奇怪。”
“有些苦是吧?”
凌云霄摇头纠正:“是有些辣。”
闻拾来没喝过掺了迷药的苦丁茶,他对这件事没有发言权,只能胡乱找借口:“可能你青椒吃多了。我一直觉得青椒是这世上最邪恶的东西。”
凌云霄不自觉轻笑了一下:“我还以为这世界上最邪恶的东西是我呢。”
闻拾来真心实意摇头表示不赞同,并给出足够让人信服的论据:“你不是东西。”
“……你说得对。”
“再喝一口茶吧,反正你喜欢青椒。”
“我天天吃青椒,现在已经看到青椒怕了。”凌云霄苦笑着申辩,话虽如此,他特别实在地又喝了一大口茶。
于是,十分钟后,他开始犯困。
第十一分钟,他直接趴在桌上睡着过去。
第十二分钟,侦探的特殊道具手铐,也找到了用武之地--闻拾来用手铐把凌云霄拷在椅子上,搬运到一边的浴室里。
第三十七分钟,凌云霄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闻拾来坐在浴缸的边沿上观察着对方。慢慢清醒的凌云霄注意到手上的特殊道具,他疑惑地看了好一会儿,之后转向闻拾来。
“难怪苦丁茶是辣的。”他说,“还以为你单纯恶作剧呢。”
的确在无聊时可能会进行这种恶作剧的人对于反驳这一说辞没有发言权,他索性开门见山,直接转向正题——
“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儿了。”
他抬头郑重宣告。
凌云霄反应不过来地看闻拾来。被盯着看的人解释道:“我助手一直想在事务所养鱼养乌龟什么的,而我想,养乌龟不如养你。”
凌云霄思考了一会儿,认真指出:“那你得买个很大的鱼缸。”
闻拾来拍了拍自己正坐着的东西:“用浴缸就行。”
“如果这样,你平时洗澡可怎么办?”
“我还有一间淋浴房。”
“真腐败。”
“……你有脸说我?”
凌云霄肯定点头:“我有脸,不然那么厚的脸皮装在什么上面呢?”
闻拾来努力想要忍住,结果还是笑了出来:“这回你说得对。”
“那我一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闻拾来从来没有笑那么多,笑得那么开心。他用心地一个劲笑,直到确信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这种快乐温暖的感觉。
“我已经知道为什么每次我试着回忆过去,就会头痛症发作的原因。”
好一会儿后,闻拾来进入真正的主题。
面对突如其来的说辞,凌云霄微微疑惑地望向他:“你知道?”
闻拾来点头,他讲述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就在刚才,我坐在这儿,等着你醒过来,等着等着忽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我想起那时候我被关在别墅,有一回你得了流感,为了不感染我,那几天都没有到我房间来看我。可是,你担心整天被关着的我一个人太无聊,规定自己每天和我说上至少半小时的话,于是,你在自己的房间架了个摄像机,坐在床沿边,对着摄像镜头讲脱口秀似的给我进行直播。因为离镜头近,你的头显得特别大,倒是挺经得住考验看不清毛孔痘痘什么的。你已经很习惯自言自语,坐在那儿特别流利地竹筒倒豆子。你先给我介绍了之前你的观察结果,你说你发现我对你开玛莎拉蒂去学校的行为很唾弃,于是这周改骑自行车了。你说,你的自行车这周内已经丢两回。我正心想你这败家子一定买那种很高档的自行车,活该被偷,你立即解释说,你买的车其实很便宜,之所以丢是因为学校停车库里自行车太多,你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的车。我又心想,你怎么没在人多的地方把自己给弄丢了?电视机里,你忽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笑着对镜头说,‘你一定在想,我怎么没在人多的地方把自己给丢了吧?’所以之前我说错了,你这根本不是脱口秀,准确来说是在唱双簧吧。可是,你是如此了解自己所分饰的两个人,那时候我忽然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想,我也会永远都在你的身边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