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因为看到凌云霄而已。
参与本次委托部分调查的何贝知道局部至全部范围之间的某些实情,此刻特别有眼力见地以自己肚子饿了为借口——有极高概率这不是借口——相当迅速宣告失陪,消失在事务所的门外,单独留下闻拾来与凌云霄两人。
闻拾来注意到凌云霄的手中拿着海螺。
快递果然颇快。
站在他对面的,一向有着沉静自信态度的凌云霄此刻眼中是微微无措的失神,后者在一番伤脑筋后才想到开场白,近乎嗫嚅着开口:“我收到了这个。除了过来找你,来见你,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闻拾来从来没有见过透漏出如此无助茫然神情的凌云霄,这令他尤为不忍,这时候第一时间便抚慰着解说:“时采春之所以把字条藏在海螺里,把海螺藏在沙滩上,一定是因为,在得到你的原谅之前,他认为自己无权向你表白自己的真实心意。”
“可是我并没有生……”凌云霄本能脱口反驳,但他没说完,在说完前他便首先意识到这句话并不对。
“……事实上,我的确是生气的。非常生气。”最终,他轻声承认。
闻拾来理解地点头,低沉缓缓道来:“你当然有权生气,你的确应该生气。我想,时采春也同样希望你生气,他希望你不要太轻易原谅做了那么过分事情的他,所以,他埋起了海螺。如果你能找到海螺,那说明你原谅他是天意,他需要这样的天意,期盼着有一天,你能把他的对不起放在你的展示柜中。”
凌云霄的眼睛中不自觉溢出满满的懊悔和心疼:“这都是我的错,因为我的小气,让他在期盼中等待了太久。”
“事实上,他没有在等你。”闻拾来开始分不清时采春和闻拾来的区别,明明,这些事他根本没有经历过,身体却仿佛清晰记录下当时那些感受和感情,这让他此刻身不由己吐露真情,“没有人需要等待一个就在自己身边,就在自己心上的人。他没有在等你,自始至终,他都在感受着你。感受着你的陪伴,你的守护。”
住在医院的那段日子,即便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凌云霄,但时采春知道,凌云霄每天都在那儿,他知道凌云霄每天都在最接近他的地方陪着他经历一切的不幸。
……而他不知道的是,凌云霄为他做的比这个要多得多。
也许凌云霄做错了,他选择了错误的方式,可是,他真的是拼了命在保护时采春。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的,甚至,愚蠢的,错误的,但是,却是全心全意的。
“你的故事还没有完整。”闻拾来准备解开大概凌云霄故事中所隐藏的最后的那一道密码锁——果然他是曾经研究过两年锁具的专家,擅于打开所有的锁,尤其是凌云霄的。
这个时候,他终于把凌云霄重重锁起来的秘密给解开——
“还有一部分的秘密,最后的一个版本,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没有告诉我,当初你选择绑架时采春的真正原因。”
因为闻拾来突如其来的说辞,凌云霄猝不及防地怔住,在意识到现实后,他用担忧关切的目光凝视向闻拾来。
“你已经知道了?”他轻声小心问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此简单,可闻拾来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找到声音回答,他在好半晌的沉默后只是慢慢点了下头。
是的,他已经知道。
他终于知道。
就在刚才,他还在侥幸希望那些没有确凿证据的假想是巧合。这世上就是会有很多神奇的巧合。他曾经看过一本名为《神奇的巧合:匪夷所思的预言与可怕的巧合》的书籍,车祸的巧合根本无法与那本书里提及的那些诡谲故事相提并论,所以,车祸自然也可能是巧合。那种不值一提的巧合。闻拾来始终抱持着这么一丝希望。
可是,如今凌云霄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凌云霄一定确认过这个真相。他不是莽撞的人,必然是在千真万确的情况下,才会毅然决然做出绑架的行为。
——所以,是的,他已经知道。
闻拾来已经知道,自己曾经差点被将他养育成人,给了他那么多爱的父亲杀死。他已经知道,是自己的身世害得将他养育成人,给予他那么多爱的父亲变成了杀死自己父母的凶残杀手。
凌云霄紧紧注视向闻拾来。
……他的视线如同某种神奇射线,被照射的闻拾来感受着真实得几乎能触摸到的温暖的抚慰。
“后来我一直在后悔,我不该那么做。”凌云霄没头没脑讲述起来,“我自己是个胆小软弱的人,以为逃避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以为对你来说也一样。但其实,你那么坚强勇敢……你和我不一样。”
我并没有那么坚强,没有那么勇敢,在面对这个残酷的车祸真相时,我也软弱到什么都做不了,只是想要哭,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
“无论如何,我都不该把你关起来,我应该做另一件事——”凌云霄说。
说着,他一步一步走近闻拾来,他的动作很慢,给了闻拾来足够的时间来拒绝推开,可闻拾来只是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最终,凌云霄伸出手臂紧紧拥抱住后者。
“我应该做的是,像这样拥抱着你,告诉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至少,还有我会一直陪着你。当你想哭的时候,而我没有办法安慰你的时候,至少,我会陪你一起掉眼泪。”
闻拾来一点点放松自己始终紧绷着的身体,在凌云霄的怀中。他低头,将脸埋在对方的肩上。
这时候,他好像变成了时采春,因为,这种被凌云霄用心保护着的感觉如此熟悉。仿佛在很早以前他就已经习惯。
就像你说的那样——至少还有你。
这个拥抱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如同牧师施展技能需要吟唱时间。而等到达到某个长度,便能治愈一切。
说起来,闻拾来在过去的七年人生中,也不是真的没有和女□□往的经验——才不是交不到女朋友——他的义父出国前曾经给他安排过好几次相亲,有一回,特别热情的女孩还在他送对方回家的途中牵住了他的手。当时他有些紧张和不自在,手心还出汗了,但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感觉——所以,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肌肤的接触,即便是单纯物理上的接近,原来也有会如此神奇的效果。他变得平静,变得安心。好像所有糟糕的事情都已经结束,并且不会再伤害到他。
他开始相信,他的父亲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他的罪过,也不是他父亲的罪过,只是,他父亲一时冲动作出了错误的选择。每个人都会犯错,可能,这个错误的后果很难承受,可不管怎么说,既然他活了下来,他就不得不接受现实。
——而既然他活下来了,他也会继续好好活下去。
这是他能为养育自己十八年的父亲所做的最后一件事:让他父亲那个错误选择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有那么一点点危害的降低。
治愈之光闪现后功成身退。
在离开凌云霄拥抱,重新站立直抬起头前,闻拾来吸了吸鼻子,他迟疑着要不要向对方解释自己这是花粉过敏,可是,想到事务所里根本没有花,他也只能作罢。
“所以,”凌云霄凝视向闻拾来的眼睛,他轻缓着语气慢慢说道,“你解锁了最后一关,现在,要不要我来把最后的故事讲给你听?”
☆、凌云霄的故事VIII
当听说那场车祸消息的时候,我第一次冒出那个很可怕的想法。
因为太害怕,我突如其来地想,如果我能把他藏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那就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当然,当时这么想真的是一闪而过,我也并没有当真。
那时我不知道,很快发生了一些事,让我不得不重新想起这个念头——
关于那场车祸的调查,原本除了当事人之外,警方是不会向其他人透露太多案情的。只是,出于关心,我想了一些办法,找了一些关系。
所以,我是最早了解到那些事实的人。
我知道,警方很快就去询问采春更具体的情况,应该也会向他透漏足够他判断出真相的线索。为此,我异常焦虑。
曾经一闪而过的那个念头就在那时逐渐成型的。我甚至展开了纸上谈兵的行动。在自己家的那些安保人员中,我花费一定心思找到那个认为可靠到可以担任此项工作的人,我还调研了那栋别墅,评估着即便叫喊,也不会被外界听闻的安全性。诸如此类,做了不少研究。不过,我并没有当真打算如此实施。我就是这样的人,做什么事都很可能会在三思后,甚至周全准备后改变主意或者干脆放弃。我矫饰自己为谨慎,但其实就是胆小。
那段日子,因为害怕着采春会得知真相,受到打击,连续两天,我每天晚上都会去见他。
在第二天的晚上,我读到了那篇悼词。
那篇采春为他父亲写的悼词。
字里行间,我都能感受到这对父子之间的感情,那些用十八年的时间累积堆砌起来的真挚无比的爱。
我在看完那篇悼词后立即就去了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