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说,他查到当初时采春在那场车祸中所受的伤势具体情况。其他外伤暂且不提,时采春最严重的一处伤是被玻璃碎片刺中相当接近心脏部位的要害--而与此同时,在闻拾来的左胸有一道明显伤疤。
又例如说,时采春是罕有的Rh阴性A型血人,而闻拾来的血型也是如此。
话说回来,其实这些物证都不是关键。结案的关键在于常夏自己。常夏是最有力的人证,他也是闻拾来最后需要确认的环节。
在以时采春的身份正式去见凌云霄前,闻拾来需要最确凿证据。换句话说,他急着见常夏,收钱是其次,最重要的就是确认闻拾来究竟是不是时采春。
从来积极配合的常夏在接到电话便立即赶来事务所。
闻拾来开门见山,在对方落座后直接便说:“我想,我已经把时采春带到了你面前。”
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
常夏并不意外这一说辞,可他不自觉迟疑,在评估一般的打量后才试探着开口问:“你真的是采春了吗?”
这个“了”用的很微妙。事实上,闻拾来认为自己是时采春,却同时也认为自己并没有已经是时采春“了”。
对于常夏来说,或许他还不是时采春。
……如同对于凌云霄来说,他应该也不是时采春。
“如果是时采春,”闻拾来不自觉开口询问,“你认为现在他会怎么做?”
常夏认真思考了这一问题,接着缓缓回答:“我想,采春一定会同时做好时采春和闻拾来两个人。他会继续用心生活在现在和将来,也会努力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闻拾来认为常夏说得不对。事实上,阻止闻拾来想起过去的人就是时采春,时采春一定比他更不愿回忆过去。
思及此,闻拾来忽然想:如果用同样的问题去问凌云霄,凌云霄会怎么回答?在凌云霄看来,遇到这种情况的时采春会怎么做?在凌云霄看来,时采春是怎样一个人?
……而在凌云霄看来,闻拾来又是怎样一个人?
陷入沉思的闻拾来恍惚着一时回不了神。常夏疑惑地唤他,“采,”他想用时采春的名字,脱口后迟疑,而迟疑后终究没改变称呼,“采春?”他说。
闻拾来抬头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他想了想,问道:“你能再多给我说说时采春吗?”
“当然可以。”
常夏如此回答。事实也的确如此。他特地委托闻拾来寻人,作为首位调查对象,异常耐心给闻拾来讲了很多关于时采春的故事。从一开始,他就想告诉闻拾来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
“所以,你最想知道什么?”常夏问。
这个问题真是问住了闻拾来。他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他进行过很多调查,知道足够多时采春的背景故事。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还想知道些什么?
闻拾来认为自己很难列举具体想要知道的某某细节,正那么想,第一个问题却已经自然而然由他口中道出--
“你知道时采春和凌云霄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这一问题让常夏神情复杂地凝视向闻拾来。
迎向对方的视线,闻拾来蓦地意识到一件事:在常夏讲述的关于时采春的故事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凌云霄。
“时采春没对你说过关于凌云霄的事?”闻拾来猜测着问。
常夏迟疑后摇头,“你说过。”相对没有使用“我”称呼时采春的闻拾来,常夏相当自然使用了“你”。
“我说过些什么?”闻拾来问。
常夏抬眼眺望向遥远过去,他慢慢回忆:“你第一次提到凌云霄,就是告诉我你喜欢他。那时我想不通为什么你喜欢他,而你说不清为什么你喜欢他……等到了第二次,你对我说,凌云霄是内心特别柔软的人,看到你的眼神,我终于相信,你的确喜欢他。”
“第二次是什么时候?”
“高三下半学期。”
闻拾来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相信常夏的判断,但他想要听到更多:“你真的认为时采春喜欢凌云霄?”
常夏缓慢点头,但很肯定地细说从头:“还记得我说,采春车祸住院那会儿不肯去我家的事吧?”
“记得。”闻拾来也记得时采春不愿去常夏家的原因--因为他不想太过接近只是把他当朋友的常夏。
“最初我以为他还在尴尬曾经的表白,所以不想和我挤一间房间。但其实,不是这样。”
闻拾来疑惑抬头望过去:“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常夏回答说,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头没脑叙述起来,“那天晚上病房的门半掩着,我站在门口准备推门走进去,但在能出声打招呼之前,首先注意到你站在窗边--准确说,你躲在窗帘后。当时你的神情里有特别不一样的温柔神采,那段时间你沉浸在悲伤中,这是我那段时间里第一次见到你有如此安详平静的神情。为此我不忍打扰,在门口站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我有心留意,注意到每晚你望向窗外时,眼睛里都会有不一样的生气。我特地去你病房窗外的楼下查看,然后注意到凌云霄守在那里。所以我想,你不愿出院去我家,是因为你想留在有凌云霄守着的病房。”
超乎想象的事实让闻拾来久久回不了神。
时采春喜欢凌云霄?
他感到不可思议,可同时又觉得逻辑终于正确--时采春应该喜欢凌云霄,因为,凌云霄是值得所有人喜欢的男人。
“高三的时候是不是有很多关于时采春和凌云霄的传言?”闻拾来不自觉想起这件事来。
常夏点头回答:“有传言说你们在暑假发生了些什么,诸如你向凌云霄告白,被凌云霄拒绝,但凌云霄其实也喜欢你,最终他鼓起勇气回应了你,你们为了假装没有恋爱关系,在学校故意表现得势不两立。总之,各种各样的传言都有。”
“凌云霄有澄清过吗?”
“他有澄清过。”
闻言闻拾来不觉微微一愣。
常夏接着说下去:“他澄清说真相是他喜欢你,有向你告白,但被你拒绝。”
“……时采春真的拒绝了他吗?”
闻拾来怀疑着问。如果他曾经是时采春,他不相信自己会拒绝凌云霄。
这是常夏回答不了的问题。他只能猜测:“在你说他内心柔软之前,也许你会拒绝,但在你那么对我说的时间点后,我想你不会拒绝他。”
闻拾来开始思考,这个时间点可以精准定位在哪里。究竟是在那两个人第二次去海滩前,还是去海滩后?
在常夏离开后,闻拾来直接打电话给了凌云霄——如果那是凌云霄手机号的话。
那天闻拾来出院,他回到家发现衣服口袋里有张小纸条,粉红色,上面只有一串数字,11位,长得很像一个手机号。他把那个手机号存储了起来,姓名一栏填写为口袋妖怪,也不知道自己取这个卖萌的名字是不是头被疼坏掉了。
好几天后,他终于拨通这个号码。
不出所料,凌云霄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凌云霄一定之前就有闻拾来的手机号,接通电话后也不问一声便对总是在约他时间的人说:“我随时都有空。”
既然如此,闻拾来自然没必要婉转,他直截了当问:“那就现在?”
“没问题,我来接你?”
闻拾来心想这个人看起来很有和女孩子约会的经验,但他自然是不需要这种殷勤的:“我给你一个地址,我们在那里汇合。”
之后,闻拾来报上了时采春家的住址。
颇为奇妙的是,时采春家距离闻拾来的事务所很近,过去九年时采春好几次路过那个地方,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曾经在这栋大楼里住了十几年。而再次来到这个地方,他依旧只有过去七年累积的那一点点熟悉感。
因为近,闻拾来到的较早,他站在马路对面抬头观察向那栋六层的老式公寓楼。根据调查,时采春家就在六楼,最角落那个阳台便是他们家的。闻拾来试着想象自己曾经站在那个阳台晾晒衣服,或者闲着无聊眺望出去,可是,想象的画面怎么也没有办法生动起来。
正出神,一辆宾利在他身前停下。凌云霄从车上下来。他到的比闻拾来想象中快,但自己倒是很抱歉的模样。“你等了很久吧?”
闻拾来首先摇了摇头,之后注意到凌云霄的车停在黄线内,“这里不能停车。”他提醒说。
凌云霄不以为意:“你看电影里那些主角,公路上飙车或者干脆撞进大楼里什么,从来都没人对他们进行道德上的谴责,我违章停个车会怎样?”
替自己助手付过罚款的闻拾来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会罚两百元。”
“就当停车费好了。”凌云霄云淡风轻地说,成功激起闻拾来的仇富心理,后者瞪着有钱人看,直到把对方看得心虚。
凌云霄想了想,改口说:“那我去停个车,你等我一下?”
“嗯。”
结果,凌云霄停车前首先跑去买了杯奶昔,回来递给闻拾来:“你慢慢吃这个,在你吃完前我就会回来。”
闻拾来无言以对这少女漫画都嫌弃的桥段,他只能默默接过奶昔快速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