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运功试了试,现存的功力只剩全盛时期三成左右,大概和我刚建立山庄那会差不多,不去与他们硬碰硬,用来自保,倒是绰绰有余。
从水里的“尸体”上跨过去,我的脚尖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叮当”一声划过一道抛物线,卡在了水底的怪石间。
我扯着白玉佩的穗子,把它从石头缝里扣出来,这才看清不是我自己那块。
我那块是聆霄宫第七任宫主殷星移所赠,算是个信物,危难时可凭此物求助聆霄宫。
刚打算把玉佩丢回水里,我看到了玉佩背面大大的“殷”字……
等等,一直泡在水里那兄弟不会是殷星移吧?!
我忙回头,把那人的脸掰过来一看,首先注意到的是他惨白到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唇色,即便如此,依旧难掩清丽容颜,脖颈处零星的痕迹,已然将他之前的遭遇昭示。
江湖第一美人殷星移有着一张美到模糊性别的脸,总是笼着一层不食烟火的仙气。我怀里的人,却比他更多了几分不一样的风情,能让人想起在皑皑白雪中烈烈盛开的红梅。
“喂,殷宫主,殷雪霁,能听到我说话吗?”
怀里的人微微睁眼,腹部一道狰狞外翻的伤口已经被水泡得发白,要不是胸膛内还有微弱的心跳,我都想直接刨个坑把他给埋了。
“坚持住,我带你找大夫。”我将人打横抱起,运起轻功带他出了鸟鸣涧。
别人我可以不管,但殷雪霁不论他真死假死,我终究欠过他,能有机会,还是趁早还上的好。
“放开我……”
殷雪霁以掌为刃,即将劈中我死穴时,他的手却无力垂下了。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哪怕是面对濒死之人,还是一刻都不能放松:“殷宫主,我知道你恨我,但咱别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你一掌把我劈死,这荒郊野岭,谁带你疗伤?”
“等你伤好了,咱们立个生死状,痛痛快快打一场,你赢了,我自废武功,从此桃园庄听候聆霄宫差遣;我要是赢了,咱们恩怨两消,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当然,聆霄宫若有难,我谢焉自当鼎力相助……”
殷雪霁并不领情:“放开……”
我找了块平地把他放下,他既不愿,我不会强迫他。
殷雪霁踉跄几步跌到水边,手指探入自己体内搅动,眉头紧蹙:“为什么……弄不出来?”
我愣愣神,这才反应过来,他想把什么弄出来:“殷宫主……时间若是太久,肯定弄不出来……你不如回去配副药,兴许还能有作用。”
殷雪霁双目赤红,紧握成拳的手也没见用力,砸到水面,水花瞬间炸开,前一刻还耀武扬威的成片溪石,转眼被夷为平地。
“滚!”
我当即滚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就他这深厚的内功,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反倒是我,有可能被他盛怒之下一掌劈死,那才叫死得冤。
话说回来,殷雪霁真不是一般倒楣,这回又不知道让谁占了大便宜。
知道他好端端活在世上,我固然有种被耍的郁闷感,更多的还是轻松。
人在江湖飘,谁手里不沾几条人命?但我向来主张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平白无故害死不相干的人,不是我作风。
我没能在天黑前赶到附近的镇子,只好先在野外找了个四面漏风的小破庙凑合一晚。
小庙里还挺热闹,我进去之前,已经有两拨人围着篝火在那里喝酒吃饼子。
我自己去角落里抱了堆干草,铺好躺下,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天南地北的胡侃。
正当我昏昏欲睡,准备和周公喝茶下棋,篝火边喝酒的大汉突然一抹嘴,手往随身携带的佩刀上一拍,大喝道:“呔,谢焉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俺可看不上!要投奔他,你们自己去!”
我的睡意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说老子是乳臭未干的奶娃娃,你个毛没长齐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腰!
“他那小嫩样,腰还没俺大腿粗,也就塞床上暖被窝还成。娶婆娘娶个破鞋,生出的娃都不是他自己的,跟着这种窝囊废,能有什么前途!”
“啊!竟有这事?”
“嘿,上个月他们庄上办满月宴,俺也去蹭了杯酒,那小娃俺可见着了,长得根本不像谢焉,跟他们庄上的人一打听,嘿,早生了一个多月!”
我越听越迷糊。
上个月我庄上什么时候办满月酒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谢庄主那是有情有义。他弱冠之年,已有如此作为,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他们之后谈及的内容,我已经没心情去听了。仔细想想,这一天内的所见所闻,实在诡异得紧。
天边刚泛出点灰白,我离开小庙,前往最近的镇子,路上发现了一家农舍,门前摆了个不小的水缸。
我走到水缸前探头看了眼,漂着落叶的水面,倒映出个眉眼风流的俊俏公子。
微微上挑的眼,远没有日后的风华内敛,褪去了稚气,满是意气风发。
老子真是日了鬼!
这分明……是我年轻时的模样啊!!!
☆、第三章
匪夷所思的事,发生在眼前,我顾不得其他,狂奔至镇上,冲向卖胭脂香粉的铺子,话都说不利索了:“劳、劳驾,铜镜有吗?”
清秀小贩狐疑打量我:“公子要铜镜作什么?”
我倒不知,铜镜除了照还能有什么作用:“痛快点,到底有没有?”
“有面小的,是我自用的。”小贩手探入怀里摸了摸,掏出块没巴掌大的小镜,边沿有花纹的缝隙里,嵌满青绿铜锈。
我顾不上嫌弃,捧起铜镜,哆哆嗦嗦对准自己的脸,屏息凝神望过去。
“咣当”一声,铜镜从我手里滑落,砸到地上。
小贩当即鬼哭狼嚎起来:“你摔我镜子作甚?这是我相公攒半年工钱,给我买的定情信物!你赔我的镜子!赔我镜子!”
清秀小贩越喊越激动,还拿他那细皮嫩肉的拳头往我胸口捶着……再这么捶下去,让他相公知道,我可就不是挨几拳的事了。
我忙在身上摸了个遍,竟连一枚铜钱都没摸出来,情急之下抽出绾发的青玉簪,塞给他:“赔你的,快别喊了。”
小贩终于不喊了:“你这簪子值钱吗?”
我算看明白了,他这样的也就适合做点零碎买卖:“送去当铺,低于一百两银子,别当。”
“当真?”
“当真。”
离开前我顺手捡起铜镜,拍拍上头的土一看,半点没磕坏。
我得收回方才的话,这真是个生意人,镜子一点事没有,还白讹我一簪子。
这下我真是两袖清风,没钱买马,只能一路靠轻功回山庄。
路上所见所闻,更让我对自己的猜测确信几分。
我真的死了,但不知为何没去阴间,而是平白被抹去多余岁月,回到一切刚开始的时候。
我想不明白,干脆先不想了。
日夜兼程,又过了六日,我一屁股坐在桃园庄外的石墩上,跟我身旁吐着舌头的狗老弟一同气喘吁吁,它是热的,我是累的。
门口的杂役没精打采挥着笤帚,看见我下意识要把我当地上的尘土,一同给扫下去。赶在他喊出“臭要饭的滚一边去”前,我转过脸,他揉揉眼,小杂役一把丢开笤帚直抹眼泪:“庄主啊,你可回来了,这庄上兜都快乱套了!”
我不慌不忙,伸出手:“先给碗水喝。”
喝完水一抹嘴,我起身往里走。印象中,这会庄上没出过什么大事,真要乱套也得是三年后,到时可不止我一家,整个江湖都得乱。
郁轻今日一身翠绿,双眼通红,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痕,看到我忙过来见礼,欲言又止:“庄主,你回来了……”
许多年未见他这么称呼我,乍一听还有些怪异:“才几日未见,轻儿就生分了。”
他像是个被恶霸强迫的小媳妇,下了很大决心才道:“相、相公……”
我鸡皮疙瘩全立起来了,连连摆手:“罢了,还是叫庄主吧。”
他无言片刻,沏了杯茶端来,我一摸茶盏,烫手,只能先搁到一边。
我拉过郁轻,尽量放柔声音问道:“可有话想对我说?”
“庄主……”郁轻眼眶又湿了,“你还是休了我吧,庄上那些风言风语,我实在承受不住了,再这么下去,我只能以死证清白。还请庄主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放条生路吧。”
我抬手抹去他眼角的泪:“轻儿受委屈了,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说你闲话。”
我唤来小厮,备下纸砚,龙飞凤舞写好和离书,吹干墨迹捧给郁轻看:“你看这个可还行?”
郁轻拿到和离书激动坏了,双手不住颤抖,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我让人把他扶回房,请了大夫,眼看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也就不留着碍手碍脚了。
去后院打了桶水,我简单冲洗干净,原以为又困又乏,沾了床就能睡,没成想一放松下来,反倒助长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我从怀里掏出那块象征聆霄宫宫主的玉佩,贴身放久了,握在手里尚有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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