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慌不忙 (易青呈)

萧玏无奈叹一口气：“他现在不是作为一个人被看重，而是一个物品。”

“什么物品，你才是物品！”顾珈楠激动地脸都红了，“他是活生生的人！”

“他并不是。”

“你放……”顾珈楠怒目圆睁，突然想到之前那些不寻常的事，声音沉下来，“你给我说清楚。”

“还有必要吗？反正你过两天就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顾珈楠怔住，他的手无意识地挥动两下，踉跄着转头看苏露：“你必须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苏露撇头看一边，不做声。顾珈楠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邪火，他烦死了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我的脑子是不是受过撞击？像电视里那样？”他惨然一笑，快步走到桌前拿起玻璃烟灰缸毫不犹豫地往脑袋上一砸，说：“这样我是不是就能想起来？”

“珈楠！”苏露的眼泪瞬间就出来了，她惨叫着冲过去拿纸捂住顾珈楠头上的伤，“你是不是傻子啊！这样伤害自己根本没有用，忻城看到了会心痛死的。”

萧玏惊了，他跟着滑坐到地上：“珈楠，你何必……”

“那你们告诉我。”

“反正你会忘，又何必让自己痛苦……”

苏露几乎语不成声：“我知道你很爱孟忻城，你想跟他共同承担苦痛，分享快乐。但孟忻城太爱你，所以他把所有苦痛独自承受了，只想给你快乐。可这对你也不公平……珈楠，我们先去处理你头上的伤好吗？我会全都告诉你的。”

“不行，你必须现在马上说给我听！”顾珈楠赶紧拉住苏露的手，不让她动。

苏露无奈，只得让萧玏打电话给前台让他们帮忙买消毒水和纱布。

“如果不是你15号会全部忘记，我大概也不会说。那毕竟是你们两个人的事。”

“为什么是15号？”

“两年前，孟忻城在你脑子里植入了一块芯片，消除了你关于他的所有记忆。”

“为什么？”

“因为你很痛苦。”苏露叹了一口气，“你痛苦到不想活下去，不想看到他。你们经历了什么事，具体的我也不太了解。只知道……你妈妈一直想要让你们分开。她一边控制着孟忻城，一边匿名给你发信息，发孟忻城与别人的照片，让你认为忻城出轨。你还因此从你们租的房子里搬了出去，忻城没强迫你留下，你住哪里他就跟过去。但是那段时间他忙得脚不沾地，多半住在公司，你们缺乏沟通。后来，你妈妈生病住院，没多久就去世了。然后你就跟忻城提了分手。”

“那……我们真的分手了？”

“大概孟忻城是不承认的。”

服务员把东西送来了，萧玏一言不发地给顾珈楠消毒处理伤口。

顾珈楠沉默。苏露继续道：“你那时候刚做完心脏移植手术，但你醒来后求生意志薄弱，情绪波动大，非常不利于恢复。你如果活不下来，那忻城的牺牲都白费了，那他艰难地活着也没意义。所以就只能让你暂时忘记他。”

“那他后来怎么不把芯片取出来。”

“取出来了……”苏露声音哽咽，“可取出来后，你对他的记忆只保持一个月，取芯片的那天就是你记忆重置的循环点，就是每月15号。”

顾珈楠有些不敢相信，声音发颤：“那他就每个月都要重新跟我认识一次？”

“对。”

“怎么这样……怎么这样……”顾珈楠觉得喉咙干哑，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脖子，他眼睛通红含着泪，张着嘴巴像是在怒吼，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整张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青筋暴露。

苏露吓坏了，捧着他的脸叫他：“珈楠……珈楠，你别激动！”她把顾珈楠半抱在怀里，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声音里含着恐惧，“珈楠，你放松，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要对得起忻城给你的这颗心啊！”

顾珈楠突然安静了，苏露低头，看不清顾珈楠的眼神，只看到一片水光。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大声就会被冲散：“什么叫他给我的这颗心？”

“珈楠，你别激动，我现在马上送你去医院。”

“你说清楚！”

“珈楠，你不要问了……”苏露把嘴唇都快咬破了。为什么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回到了这一步。

“你告诉我！”顾珈楠暴喝一声，起身抓住苏露的胳臂把她推倒在地上，“你告诉我啊！”

萧玏上前来把顾珈楠拉开，“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对，你心脏移植的供体是孟忻城的，他把他的心给你了。”



第三十九章


顾珈楠张着嘴没动，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一般，眼睛看着萧玏，但焦距没在他身上，似乎只有连成线掉落的眼泪和剧烈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珈楠，你别吓我……”苏露从地上坐起来，伸手去摸他的脸。

“他把心脏给我了，那他怎么……活？”顾珈楠几乎是用气音说完这几个字，因为震惊过度，整个人显得很呆滞。他满脑子都在想，孟忻城为了跟他在一起太痛苦了。

“他……他现在是个半机器人，陆教授改造了他。”

“啊…………”顾珈楠终于嚎哭出声，宣泄着自己的心疼和自责，他多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孟忻城是个完完整整活生生的人，他不曾受过那些痛苦，不曾压抑苦闷地辛苦那么多年，或者不曾与自己相遇，跌进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苏露也跟着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便只重复着说：“珈楠，保重身体啊。”

顾珈楠慢慢止住了哭声，双手交叠放在心脏的位置，很努力地想要止住悲伤。他不是一个人在活着，他要保护好孟忻城给他的这颗心。

“唉……我真是佩服孟忻城。”萧玏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能先走了吗？回去了也能了解下他现在什么情况。”

苏露抬眼看他。

“你们把我扣下来毫无意义。”

“万一你也音信全无怎么办？”

“不会，我不会被限制行动。你知道我家在哪里的。”萧玏偏了偏头，“我不能领着你们去，但谁也不能阻止你们自己找过去，对吧？”他把‘找’字咬得特别重，说完对着苏露眯了下眼睛，抬脚离去。

萧玏走后，房间里安静地可怕。苏露陪着顾珈楠坐在地上，直至暮日西垂。

天还没完全暗下来，靛蓝的天空尽头连接着一片绯红与金光，美的让人心醉，想要感叹世间美好。顾珈楠已经止住了眼泪，看着那片绯红，两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表面上看起来是平静的。苏露担心他的身体和头上的伤，她小声劝顾珈楠去医院，顾珈楠毫无反应，劝到最后她只能无奈地沉默着陪伴。

“苏露，谢谢你。”顾珈楠暗哑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珈楠……”

“肚子饿了，我们去吃饭。”

苏露鼻子一酸，赶紧点头：“嗯，我们走。”她把顾珈楠从地上拉起来，拿了包，扶着他往外走。

顾珈楠勉强勾起嘴角拍拍她的手臂，把手抽回来退开一步：“不用扶，我很好。”

“嗯……想吃什么？”

“我想吃面，鹭岛外面有一家。你刚好把我送过去吧，免得再来回跑。”

“行。”

眼睁睁并意识清楚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分卸成许多块的感觉非常不好，孟忻城被残酷地提醒着自己是一架机器的事实。他的身体是一年多前陆青制造的，沈卓看不上，遂将他改装。他们之前真的志在必得，材料是早准备好的。

孟忻城的脑袋被超合金软管支撑在半空中，十来只机械手臂忙碌着拼装好他的脖颈、肩背、腹部、手臂、双腿，超仿真皮肤包裹住冰冷的金属，他又成为了一个“人”。

另一只粗大的软管伸出来吸附住他的背部，将他稳稳地放到地上。他本能地抬起手臂查看并向前走了两步。身体比以前轻便、灵活很多，仿真皮肤也更为细腻。孟忻城目无表情地将一只机械手递过来的西服套装和皮鞋接下，利落地换上。那是一套藏蓝色暗条纹的西服和白衬衫，剪裁得当，是他以往的风格。这样，他还是那个孟忻城。

“完美！”

沈卓大笑着上前来想跟他拥抱。孟忻城非常直接地躲开，说：“让我看看顾珈楠。”他在这间操作室里仿佛被干扰了信号，而且就算能使用搜索，他也入侵不了市内所有监控。

“真没良心。”

孟忻城不言语，眼里没有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我不答应呢？”

“那我先把你的实验室毁了。”

他的语气笃定，面无表情的脸更显得他无惧无畏。

沈卓笑了，说：“真想把他解决了啊。”

“你不敢。”孟忻城没有威胁，也不是放狠话，只是淡定地陈述。他能体会到自己的身体构造与以前大不相同。沈卓在他身上投入的资金或许比以前陆青在他身上花费的高出好几倍。他知道沈卓并不是直接负责人，这些人在他身上花了大功夫，绝对不想功亏一篑。

沈卓没说话，脸上表情莫名，转身出了操作室，隔着玻璃墙往里看，让助理把实时传送回来的视频画面转接到操作室内的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