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坡那会儿,古一麒为了让程念省力,几乎整个人斜楔在坡面上,眉毛上也沾了雪片,程念没忍住,伸手替他掸了掸,这么一个细小的举动,一下就让古一麒的脸上多了点红润,昨夜里那么大胆的人,这会儿只是跟他牵牵手,就又恢复成刚谈恋爱的傻小子样。
程念却喜欢:“古一麒。”他叫他的名字,调子越来越顺口,“昨天晚上,你说的那句,什么意思啊?”带着点坏心眼,他故意提昨晚,其实他也羞,但他想看古一麒比他更羞的脸,俊得人心动。
古一麒的脚程变快了,可拉着程念的手始终不放:“冰原的雪。”他没回头,耳根到脖子,都隐约透着不寻常的颜色。
“冰原的雪?”程念问,“为什么啊?”在他们俩做那事儿的时候,程念费解。
“像你……”古一麒轻轻的说了,“你比冰原上的雪,还好看……”
倏地,他就把程念感染了,脸颊刺辣辣的烫起来,这家伙说起情话来,简直……简直叫人心乱……
“啊措那嘎……”程念一字一字地回忆古一麒烙在他脑子里的音调,“啊措那嘎……”突然,就和停下的古一麒撞上。
“阿措那嘎!”这回,程念听清楚了。
迎着古一麒柔软时无比多情的黑眼睛,程念也笑着,大声对他说:“阿措那嘎!”
16
程念声音大的,后头的梁铎也听见了,他问古二麟:“阿啥那嘎……啥意思啊?”
古二麟低着头,头发垂落他的前额,只能看到一截红的鼻梁根,他闪闪躲躲的,瞧一会儿他哥和程念,避一会儿,就是不回答。
梁铎拿手肘戳他:“欸。”往程念的方向推古二麟,“再没多久,你啊,就该改口叫嫂子了。”
古二麟一下就把梁铎瞪住了,嫂子?程哥么?程哥真的会成为他哥的媳妇?像村里的阿姐和阿哥们……那样吗?青年惊慌,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大胆,痴痴追逐程念。
梁铎以为他吓坏了:“嗨,真信啦?!”他拍古二麟的后脑勺,“程念一老爷们,自己还找媳妇呢。”笑容干巴巴的。
“梁哥。”古二麟斜头,目光有些担心,“你的眼睛……”
“啊……那个……”梁铎揉了把,好像更涩了,“没事,欸,我们可掉队了啊,快点跟上。”
用力眨了两下眼,轻微烧灼感,梁铎前向的步子迈斜了,他不自知,身后古二麟的惊叫却一刻奔至:“梁哥!!!”
“啊?”梁铎回头,脚跟失重一拧,身体就像片柳叶旋出去。
古二麟晚来一步,只够到他的衣袖,冲力实在太大,转瞬的功夫,两人一同消失在雪脊上。
“二麟!”古一麒扔下背包。
冰锥牢牢楔入和雪坡几乎呈直角的陡峭冰岩上,刺得不深,眼看咬不住,古二麟临危一刻做出的反应,为古一麒争取了时间,拽到了,他弟的膀子,咬紧上下两排牙,古一麒用一条手臂承住两个人的重量。
程念也扑过来,顺势倒在雪坡上:“梁铎,拉住我!”梁铎的手胡乱挥动,几次和程念失之交臂,“卢占星!”程念抓不住他,大声喊,“过来帮忙啊!”
卢占星没空,他正在雪原上奔走,拾那些散落的罐头。
牙齿打颤,咬肌和眼轮匝肌的肌肉颤抖,古一麒铁似的手臂在发力,低吼从他的喉咙榨出,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惊人,程念也用两只手捞稳梁铎,终于,把人都捞上来。
突来的变故,把原本平整的雪面砸塌了一大块,露出下头不应有的橙红色,梁铎似乎摸到了什么,又不确定那种陌生的手感,于是扒了扒。
“啊……啊啊……”恐惧的,他撞倒古二麟,手指哆嗦着指着雪里那团颜色,“手……手……”
程念也看清楚了,那是一截防风羽绒的袖口,连一截被冻成暗灰色的手指,程念记得,聂教授进藏的时候,身上穿的就是这样一件衣服:“老师!”
他和梁铎疯了,跪在雪原上狗似的刨,先看到的是帽子,然后是整个身体,翻一截腐朽的枯木桩子那样,他们合力把人翻过来,一张紫灰色的脸,这是头一次,程念和梁铎这么近得碰触死亡。
古二麟也来帮忙,他看见亡者的面孔对程念说:“程哥,不是你的朋友,他死了很久了。”皮肤五官,都已经像一颗被风干的果实,干瘪皱缩。
古一麒的呼吸声很重,宽胸膛猛得起伏,他扔下他弟,往卢占星那边大步来,本能的警觉,卢占星跌在雪地上,挪着屁股往后,怀里刚捡的几个罐头又滚落,花的包装纸,印着各式各样馋人的食物,都是荤的,炖牛肉、午餐肉。
在古一麒攥紧的拳头落下前,程念的声音喊住了他:“古一麒!”
指甲盖大的雪花片儿,掠过古一麒眼前,他眨了眨眼,手松开了,寻着程念的声音,他找他,程念就趴在冰原上,可却一时找不见了,风雪呼啸,越来越多的雪,翻涌扑面,隔开了他们。
脸上凉丝丝的,梁铎抬头,眼神空洞向天,雪花飞入眼,化了,梁铎怔了怔,突然捂住眼睛,疼痛逐倍的放大,他的惨叫声把人引来,程念蹲在梁铎面前,轻轻掰开他的手。
不是好事,梁铎的眼睛完全充血,是雪盲症,他短暂性的失明了。
17
更糟的是,暴风雪来了。
冰原上满目的雪花把风的形状勾勒,风又将雪变成无所不在的屏障,当雪片呼啸着冲你袭过来,即使在你身边的人,都无法将你看清,所有的一切,都被咆哮的风雪无情吞噬。
古一麒背着梁铎,带他们赶回到之前夜宿过的冰洞,不幸中万幸,洞口背风,里头又深,能抵挡冰原上千军万马的暴雪。
程念留心取了点冰,给梁铎敷眼,缓解他的疼痛。古一麒对这场雪不是很乐观,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他让二麟把所有食物都集中起来,他们得做好受困的准备。
救人的时候,古一麒也受了点伤,冰锥割开了他的手心,程念拉他坐到一边,为他简单处理。
洞外狂风野兽般肆虐,洞内的他们却很安静,没有语言,没有一点交流,他们倚靠在一起,肩叠着肩膀,手握着手心。
就是这么一个无声的画面,卢占星递罐头的手不动了,古二麟扯了扯,没扯动。
咔哒,铁环被拉开,深加工的肉香让梁铎都抻长脖子。
脚下散着几个罐头,卢占星顺手捡起一罐,直接上手:“我可不同意把食物都集中在一人身上。”他的吃相有些刻意的粗鲁,但看着很香,有人吞口水,声音不小,卢占星戏谑,斜眼瞟古二麟,“要跟刚才似的,他再出点什么事儿,我们大家陪着,都得玩完儿。”
这话说得很不仗义,古二麟要不是为了救梁铎,也不会滑下坡,梁铎不好意思:“刚才的事儿,怨我……是我没注意……”
“可不得怨你么。”卢占星抖腿,笑得满不在乎,“你们爱怎么着,那是你们的事儿。”他守财宝似的守着脚底下几罐罐头,寸步不让,“我的那份,我自己管。”
古二麟想劝他:“卢大哥……”被他哥打断,“给他!”古一麒说话算数,“把罐头点一点分了,他的份,都给他。”
程念怕他们起冲突,古一麒才稍稍往前动,程念就从他的臂膀下头钻出手,摸古一麒的腕子,摁他的手背,那眼神,说是忧心,不如说更像护着。
再香的肉,这会儿吃到嘴都跟嚼蜡似的没了味儿,卢占星阴沉沉盯着他俩攥到一起的手指,突然咧开嘴:“念儿。”
他大声喊程念:“还记得那次不?你在酒吧街撞上两醉鬼……”卢占星用他北京人特不着调的痞气,撩开压在前额的一绺头发,“他们拦着你,跟你这儿动手动脚的。”
那一次,卢占星为了程念跟他们打了,一块板砖拍开他的脑袋,在他的脑门上留下道破相的疤,从此他换了发型,可他不为丑,还觉得挺美,他额头的伤,是他为程念挨的功勋。
程念也没忘,他的眼神可不会骗人,他全都记着呢。
卢占星高兴了:“念儿……”又腻歪地喊他,“你说也奇怪,怎么你跟我之间芝麻大点事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呢,就跟昨天才发生似的。”
他把罐头放到地上,抬起眼角,看程念:“后来的事,你还记得吧……你他妈……”卢占星突然停止,他笑了,那是一个介于爱恨之间的表情,“太辣了,你哭着让我上了你……”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手抱了个圈,下`身下流的重复某种撞击的动作,“你的腰,比他妈婊`子扭得都骚……我才插进去,你就射了。”
极少出现在程念脸上的恍然、惶恐、羞怒、震惊,全都来了,最后悉数变成……疼……
没脸在这个地方待下去,程念扔开古一麒的手,往帐篷里逃。
可卢占星没放过他:“宝贝……”他用那声腻死人的语调磋磨程念,当程念停下,怯懦回过头,卢占星把手放在裤裆上拍了拍,“我这儿,可想死你了……”然后,恶劣地把嘴角一斜,“真他妈想再干你一次……”
如果手中有刀,程念会毫不犹豫刺向他,可他没有,所有只能把手抠进掌心肉,眦裂的眼眶,含一身疼痛。卢占星在大笑,他得逞了,程念此刻有多痛,他就有多快活。
呼的一下,好像狂风冲进了冰洞,冰锥在地上砸开一道裂隙,整个锥头都深深嵌进去,血珠蹿得很高,落到地上前,已经凝成一颗一颗霜红色的小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