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夫人果然被这一席话弄得面上浮现出犹豫迟疑之色,贾环便趁机将这倒霉事儿嫁祸到别人身上去:“不如叫二哥哥代太太抄吧,他那一手端端正正的小楷,委实叫环儿羡慕啊。”
至于贾环怎么知道贾宝玉的字写得好的,都是前世里看书仔细啊,原著里说,贾宝玉搬到大观园之后将自己做的和姐妹们做的诗都写在扇子上拿去到处给别人看,夸耀家里几个姐妹的才情。这其中的是是非非暂且不说,由此贾环推断出一件事来:贾宝玉的字一定写得还不错。你想啊,要是贾宝玉的字写得不好的话,他怎么好意思写在扇子上,拿出去给人炫耀呢?至于为什么字体是小楷而不是其他的,则是贾环蒙的。因为先头贾环在老太太屋里看见贾宝玉手里拿着的书,正是小楷的字体,便顺口说贾宝玉的小楷字写得好,反正抄经书的字体嘛,最好是小楷啦,总不能是行草吧。
王夫人听了忙说:“那可不行。宝玉本来身子就弱,他老子又成□贼一般地逼他读书,他写字又慢,可不要叫他累坏了?再要叫老太太知道了我私下还不叫他多歇着,反而逼着他去抄书,这事儿还了得了?”
贾环弱弱地说:“其实,我身子骨也不太康健。”
王夫人便不吭声了,又恢复面瘫表情,好像没听见似地。
贾环心一横,说:“那不如叫三姐姐帮太太抄经书吧?三姐姐的字写得好是有名的。”
贾环为什么知道探春的字写得好呢,也是推算出来的。贾府四春,元、迎、探、惜四春各有一个贴身大丫鬟,分别代表了她们拿手的才艺。元春的丫鬟叫抱琴,所以元春雅擅抚琴,迎春的丫鬟叫司棋,所以,迎春棋艺非凡,探春的丫鬟叫侍书,所以,探春书法见长,惜春的丫鬟叫入画,所以,惜春最会画画,可以绘出一整幅的大观园图来。
王夫人听了贾环的话眼睛一亮,点头说:“对啊,成日里听人家夸说这三丫头的字写得好,倒是可以叫她来做这一桩巧宗儿!与其成日去和那林丫头捣鼓什么诗社地费时费力,还勾得宝玉不能好好读书,还不如用这时间去静心抄几本经书呢,对她女孩儿家修身养性也是好的,大家子姑娘,原本就该是贞静的。”
见成功地将这倒霉事转嫁到别人身上去了,贾环心下得意,忙告辞了王夫人出来,心想:探春虽然是亲姐姐,可是而今眼目下,不是她倒霉就是我倒霉,两相权衡,还是她倒霉比较好。反正,她好像也没啥亲姐姐的担当,对我半点好处没有,那我又何必去管她倒霉不倒霉呢?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哼哼,我贾环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哟!
对阴了亲姐姐一把的事情毫无负疚之感的贾环忽然瞥见将要走出的耳房的靠左的门边有一架大穿衣镜,顿时如获至宝般奔了过去。
穿衣镜这玩意儿在现代当然算不得什么,可是,在红楼世界那样的中世纪,却是稀罕得不得了。贾环醒来后,当然会第一时间对自己的相貌好奇,可是,问了赵姨娘要,却只得了一小块半个巴掌大小的小菱花镜子,连脸都照不全,再在赵姨娘屋里那昏暗的油灯下横看竖看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自己长的啥样,只觉得小镜子里的人头发蓬乱,却连脸圆脸方都看不真切。
这里多好啊,灯点得亮亮的,穿衣镜足有成人的身子那般高,叫贾环看了个痛快。
镜子里的小哥儿哟,那叫一个好看啊,叫贾环自己见了都想上前去拉个小手儿。
尽管身上的衣服看着灰扑扑的,还有脸色因为生病的缘故显得有些青白,下巴也瘦得尖尖地,可是小哥儿的一张脸真不是一般地俊俏啊,五官都长得极其端正而完美,尤其是粉妆玉琢般的小脸儿上的那一双灵动有神的眼睛,流转着藏着些许狡黠的光芒,就如同画龙点睛的那一笔,生生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了起来。
正当贾环怀着天上掉馅饼似的喜悦心情观赏着自己在镜子里的容颜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股子超低气压似乎席卷而来。
☆、第 7 章
贾环尚且来不及转头,就听见一声:“孽障!”的断喝。
能在这个房子里对着自己发出这样的怒骂的只有一个人——老爹贾政。
只是,自己站在这里,没招他没惹他,为毛会招来这么中气十足的一句怒骂,贾环心中委实不解。
不过,鉴于贾府中人人逢迎的贾宝玉也时常有被老爹问候“孽障”的荣幸,贾环便释然了:也许——这只是老爹别具一格的问候方式?可能相当于一般人常用的“你吃了吗?”,只是对象只限于他和贾宝玉和两个倒霉蛋儿子罢了。
贾环转过身来,恭谨地屈身,道:“老爷,儿子来给您请安来了。”
贾政“哼”地一声,兀自气呼呼地说:“你好好地照什么镜子?你又不是女人,揽镜自怜、搔首作态,岂是大丈夫作为?”
呃……原来是为了这么个屁大点的事情啊?那你不喜欢人照镜子,你竖着个镜子在这里干嘛?这不是陷害吗呜呜呜。(贾政淡定说:我不照,但是有人要照。贾环:是老王要照咩?人老珠黄,照什么镜子啊照?越照越伤心啦~~还不如搬去给我娘照)
贾环说:“老爷原是误解儿子了。儿子照镜子不是为了臭美,而是因为明天要去学堂。因为儿子生病多日,怕脸色不好,以至于惊吓到夫子,毕竟夫子年事已高。再者,正衣冠而入学堂,也是学子该有的礼貌,而儿子的房中并无老爷这屋里一样的大镜子可以照见全身,所以,儿子便冒昧了。儿子以后一定谨记老爷的教诲,绝不乱照镜子。”
贾政蹙眉凝思了一下,觉得贾环这话虽然说得很好听,总有些话里带刺似地,总之,不太恳切,但是,又挑不出毛病来,也便懒得去琢磨了。贾政复又板起脸,端出为人父者的威严来,说:“你明儿就开始去学堂了?不要我说,你就知道课业重要,这一点倒是不错。只是,有一句话我要交代你:要学,就要认认真真地学,休要像宝玉那样,专好些浓辞艳赋!那样的话,不光是读不好书,连人的性情都移了,将来难免成为好色之徒,无用之杀才!切记切记!”
听见宝玉挨骂就高兴,于是,贾环对贾政的那点子不满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崇敬:老爹,英雄所见略同呐。话说你既然除了我之外知道贾宝玉那绣花枕头一包草的真面目的第二人,握一个手不?
贾环告辞了贾政,回到屋里,见赵姨娘还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缝着什么,便关切地说:“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歇息?”
赵姨娘用牙齿咬断线头,将手里缝好的东西展示给贾环看,说:“你明儿不是要去上学堂吗?我想着往日跟着你的几个小子都是些不管事的小猴崽子,料想你总不得省心的,便想着给你缝个装书的口袋,你好把些书啊纸啊,还有笔墨砚台之类的都装一块儿,免得早上起来临时抓捞,又忘了这个那个地,要回来拿或是问别人借。”
贾环一看,这装书的口袋就相当于是个简易书包,里层装书本,外层则装文具,里层和外层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油毛毡,可能是赵姨娘怕万一笔墨打翻了,墨汁透过来把书本给污了而特意做的隔层,倒是不错的设计。两侧则用厚厚的深色布条挽了两根带子,算是书包的背带,带子弄得很厚估计是一来怕带子太细了容易绷断,二来是怕细的带子会勒了贾环的肩膀。
虽然书包的外形实在是不敢恭维,贾环还是高兴得咧嘴一笑,说:“谢谢娘,这装书的口袋真是合用啊,也亏了娘有这么巧的心思,赶在我上学堂之前做出来。说起来宝玉那边有那么多人伺候呢,也没见有人给他做这个。”
赵姨娘听见儿子说话十分暖心,也很高兴,嘴角不自禁地翘起来,说:“宝玉哪里需要这个啊?横竖伺候他的人多,忘记了书本笔墨只管叫人回府里来拿就是了。”
贾环微笑着说:“是,咱们不和他比,咱们上学前就把东西一件不漏都装好了。”
赵姨娘满足地叹了口气,说:“只是,做这个口袋费了太大的劲儿了,本来答应给你做来上学时穿的鞋子我做了一大半,到底没赶出来。再等两天吧,一准比宝玉的鞋还要好看,又暖和。”
贾环忙低下头,看见赵姨娘手上包着一层白布,布上还透出几缕红色,便知道她为了做这简易书包花了多大的劲头,手上只怕是扎了好些针眼子,急得连声说:“你这是干什么?叫个丫鬟去做就好,怎么自己去做这粗笨活儿,把手都扎坏了!”
赵姨娘白了贾环一大眼,说:“我不做谁做啊?咱们府里会针线的巧手丫鬟们都在别人屋里的呢,这屋里的丫鬟就只会扫地打水,和,吃饭睡觉!”
贾环不说话了,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稚气的面孔上却带上了成人一般的刚毅之色,道:“娘,你现在的辛苦儿子都记在心里,且等将来看着吧,儿子一定叫你过上好日子,强过这府里的所有人。”
赵姨娘轻斥一句,道:“小兔崽子光说大话!”心里却极是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