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钟想起来老爹上次提及贾环来过,还送了上好的伤药来,又多次夸奖贾环年纪小却是有大出息的模样,叫秦钟以后长着眼睛知道挑选朋友之类的话,便脸色好看了几分,又陪着贾环到秦老爹的遗像前上香。
秦钟见贾环恭恭敬敬地给自家老爹上香,神情颇为肃穆悲伤,不禁被触动了。等贾环再问他以后做如何打算的时候,秦钟便摈弃了对贾府人的偏见,将贾环当作好朋友一般,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想要扶着亡父的灵柩回滇南的故里,让亡父落土为安,可惜现在手头的盘缠不足,只好贱卖掉一部分家产,凑够了银两再走的想法说了一遍。
贾环深表同情,想借点钱给秦钟,奈何他也没钱。那买玉的钱虽然没有花出去,可是贾环已经将薛蟠的钱还了,还有林黛玉送的那两样东西也从当铺里赎回来了,所以,贾环手头现有的就只有平日积攒下来的五六十两银子,对秦钟需要的盘缠等费用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尽管如此,贾环还是很慷慨地说:“我手头有几十两银子,明儿给你拿来先用着,另外,我家里还有几个古玩摆设,明儿拿去当铺弄几个银子出来,先解了你的急困要紧。”
秦钟没想到贾环平素和自己谈不上多深的交情,此时竟然如此仗义,感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哪里知道贾环一来是对秦老爹的死有些抱愧于心,二来是怕万一秦钟查出来那日的事情是他捣鬼,便想要事先结好秦钟,三来贾环此人确实有几分义气,在贾环看来,屋里的摆设是哑巴玩意儿,不过是看着玩着调剂着心情用的,在人家急难的时候卖掉或当掉,帮衬一下是朋友的应有之义。
贾环辞别了千恩万谢的秦钟,出了秦府的门,忽然想到那薛蟠往日说得多好听,仿佛对秦钟情真意切一般,怎么此时秦钟家里出这么大一场事情,却不见他来呢?话说薛蟠要是来了,一点子盘缠算什么。
贾环上了马车,蹙眉想了一会儿,打起车帘,对外面的小厮佑儿说:“回府后,等会儿你去薛家姨太太那边问问,看薛大爷回来没有,要是薛大爷在家,就说我晚上寻他说一件要紧事儿。”
佑儿回来后说:“三爷,薛家姨太太说了,薛大爷出了趟远门,今儿晚上才得回家呢。再者,薛大爷一路劳累,恐怕今儿晚上是不得来和三爷说话了,看明天吧。”
贾环说:“好吧。”
第46章
次日一早,贾环吃了早饭,又在窗下看了一会子书,估摸这薛蟠怎么也该起床了,便自己正了衣冠,提步去了薛蟠一家子人住的府内东北角上的“梨香院”。
一进前院,就正好遇上正在院子里照看花草的薛姨妈,贾环施了礼,说道:“给姨太太请安。”
薛姨妈抬眼一见是贾环,便眉开眼笑道:“是环儿来了呀。你大哥哥还在睡觉呢,倒是你宝姐姐早起就在那边屋里做针线,不如你去她那屋里略坐坐,我也过来陪着你们聊会子?”
贾环才不想去薛宝钗那里呢,话说薛宝钗外表忠厚,实际一脑门子心眼子,贾环虽然不怕她,但是懒得去和她对嘴对舌的,费脑劳神啊。
贾环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找大哥哥有点事,不去劳烦宝姐姐了,大哥哥还要等一会儿才起吗?那我就在外面等等吧,在这里看看姨太太养的花。”
说着贾环便将薛姨妈养的茉莉花一顿猛夸,夸得薛姨妈脸上的皱纹全笑开了,道:“你这孩子嘴儿真乖,要是我家蟠儿有你这一半就好了,咦,说起来,蟠儿还没有起床啊。哎,说起他来我就一肚子气,昨晚上又被人喊出去了,闹到多大晚才回来,这会子起不来了,哪像你们斯文读书人日日早起,他倒似个挑脚汉了。哎呀,倒叫你在外面站了这么久,真是……我看看去,怎么也把他唤起来。”
薛姨妈进去了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薛蟠踢踏着鞋子,打着哈欠出来,远远地对着贾环打招呼:“这么大清早地,环兄弟你找我有什么事啊?我都没睡醒呢”
薛姨妈跟在后面出来,嗔怪道:“还早?太阳都爬老高了!你干脆睡死了得了!人家环儿都等了你半个多时辰了!”
因为天气渐渐地热起来,薛姨妈便没有礼让贾环进里屋去坐,而是叫薛蟠和贾环去院子那一头的葡萄架子下面坐着说话,又安静又凉快,看着院子外面迎着威风摇摆的花草也心旷神怡。,正适合交谈。
薛蟠因为早起还没吃早饭,薛姨妈又命丫鬟们端上清茶的同时还送了几碟子细点去,好叫他们边吃边聊。
贾环随意拈起一个松子糖吃了,对薛蟠说:“薛大哥才回来呢,连最近的新鲜事儿都不知道吗?”
薛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懒洋洋地说:“怎么了?是你家大老爷又要娶小姨娘了?还是你家大娘也怀上了,要和你娘斗到底?”
贾环忍俊不禁,道:“去你的!尽说些混话!连你自己的姨母都打趣上了,小心叫你娘听见了骂你。”
薛蟠将一把泥金大扇子反复敲击着左手宽厚的手掌,漫不经心地说:“那还有什么新鲜的事儿?你倒是说来听听。”
贾环懒得和他绕弯子,便将秦钟家里发生的变故,并秦钟决意要扶灵南归,苦于没有盘缠,只得变卖家产之类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故意激薛蟠说:“就是我们同窗一场,我也看不下去,想要帮他一点。薛老大,你往日和鲸卿那般要好的,这时候不会袖手旁观吧?”
薛蟠拧着两道浓眉,道:“我是出门去了,不知道这些事情!要是知道了,我早飞回来了!还有,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别说是秦钟,就是有点交情的,只要向我开了口,必是掏空了口袋也要资助啊。我就是不明白,鲸卿往日和宝玉要好得形影不离地,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倒是不叫宝玉给他想辙?反而叫你给他东跑西跑地?”
贾环冷笑道:“鲸卿可没有叫我给他游说什么人,他那人,心气高着呢,说句不好听的,还不是随便一个谁乐意帮忙,鲸卿就会欢欢喜喜地应了的。这原是我看不下去,自告奋勇要帮忙的。宝玉那人,你还不知道?最是个软蛋了,没事时他温柔体贴跟个娘们似地,真有个什么,他就怂了,鲸卿想来是找过他的,只是不中用。你呢?你怎么说?大家同窗一场,眼看着鲸卿如今孤苦伶仃,这个忙你帮是不帮?你要是也和宝玉一个想法,有了事儿就绕道走,今儿就当我没来,也没和你说过这件事。”
薛蟠马上说:“哎,本来我把你当兄弟的,可是你老是把我和贾宝玉做比较就叫哥哥我心里膈应得慌了。你对鲸卿无非是同窗之谊,尚能掏心掏肺地,我好歹也和他睡过几次,一夜夫妻百日恩呢,这时候还能当没事人了?我是那么操蛋的人吗?”
这家伙,说话也太直接了,倒是叫贾环一个局外人都有些难为情,便转移话题道:“鲸卿大约还差一千两银子,说是不光是路上的盘缠,还需要一些银子,因为回乡要给他爹修葺祖坟,还要安置一些老家的亲戚。”
薛蟠张大了嘴巴,道:“一千两?”
贾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一千两银子对你还不是小菜?莫非你还拿不出来?”
薛蟠挠着头说:“我以前是每个月都要花个上千两银子的,可是上个月开始我娘就只许我一个月用一千两银子了,然后,这个月的用完了。”
贾环瞪着他说:“这才月中呢,你就用了一千两银子了?”人跟人真心不能比啊,贾环每月就十两银子的零花,还是基本上全都攒下来了的,这家伙一个月一千两银子,居然十多天就花光了?
薛蟠见他不信,便扳着指头数开了,道:“这一向手气都不好,连着玩‘抢新快’输了几回,总共输了有二三百两银子吧,然后呢,前些时日被朋友拉去捧一个角儿,那小戏子缠人的功夫真不是赖的,硬是缠着我花了三百两银子给他做唱戏的头面,另外,嘿嘿,昨儿开了个苞,又花了四百两,再剩下的,吃吃喝喝,可不就没了?”
赌博、捧角儿、嫖妓……这都是多么腐朽堕落的生活方式啊,偏偏在薛蟠身上都齐全了,难怪薛家败落得快。
贾环替薛蟠天上的父亲叹了口气,问:“那我上次还你的四百两银子呢?你要是没动那一笔钱的话,我便还是将我屋里的两件古董弄去当了换几百两银子来,先叫秦钟过了如今这难关再说。”
薛蟠皱着眉头说:“我手里是藏不住钱的,你前脚还了我,后脚就不知道花哪里去了。得了,你有这一份心就得了,鲸卿的事情自然是我来想办法的。”
贾环看着薛蟠叹气,道:“看来以后我每月的开头先从你这里借五百两银子走,等到了月中再还你,倒是给你帮忙呢,省得你一股脑儿全花了。”
薛蟠嘿嘿傻笑。
薛蟠忽然说:“哎,有了,我娘可以不给我零花的钱,但是,我若是要做生意,本钱她可得给我。”
贾环眨着眼睛看薛蟠,只见薛蟠一贯骄横的大圆盘胖脸上居然浮现出几分狡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