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平时,贾环会说两句好听的宽慰的话,可是今天贾环实在是没心情,再说也不知道她的意图是什么,但是贾环直觉没啥好事,便一声不吭地且听她说,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贾母果然是打探薛蟠和贾宝玉打架的缘由来的,只听她含着怒气道:“那薛家儿子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色!他到底是为着什么事情和宝玉打起来的,环儿你快说与我听。”
贾环心想这个中曲直我连我娘都不告诉,就更不能告诉你了。再说,我还捡了人家薛大傻子十两银子呢,虽然现在银子花了,也不能就炸桥断路,将薛大傻子卖了,那也忒没义气了。故而贾环将之前编出来哄赵姨娘的鬼话又说了一遍,什么他两人吵架的时候自己正上着茅房、回来的时候两方人已经打上了之类的。
贾母可没有赵姨娘那么好糊弄,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贾环,说:“这不对头吧。你们小孩子家最喜欢听热闹,你就算是事前没听到什么,事后岂有不打听的?就是你不主动打听,也会有人当作一件希奇事情来说的,你身在学堂,又岂能一点风声都不闻?且哄谁呢!”
贾环被她说中实情,正在肚子里编造说辞,想着怎么圆回来才好,却又听见贾母说:“而且,宝玉是你的亲哥哥,你见着他被别人欺负,却一点忙也不帮,事后还帮着别人遮掩,这可是‘胳膊肘往外拐’?可是兄弟之间应有的情义?你成日里学的那些个‘兄友弟恭’莫非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话也太恶毒了!贾环不禁气结:妈的这时候你跟我讲什么“兄友弟恭”,怎么贾宝玉吃香喝辣,金奴银婢地围绕着的时候就一点也没想着我这个兄弟?敢情和贾宝玉当兄弟就是有福不能同享,有难必须同当啊?那凭什么啊?
在贾府贾老太的权威是高高在上的,可是,她也必须要尊崇社会规则不是?贾环有的是办法堵住她的嘴。
贾环马上端出一脸凛然的架势来,说:“老太太的意思是要环儿也上去帮着二哥哥打架吗?可是,别说环儿人小力气有限,上前帮忙却也出不了几分力。就是出得了力,环儿也不会帮的。老爷一直教导我要做一个君子。何谓君子?‘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君子必须谨言慎行,凡事讲求合乎礼仪,不能由着性子肆意妄为。别的我不知道,但是这个打群架无论如何都不是老爷所期许我的君子所为。再者,‘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坦荡荡,是不能拉帮结派的,帮着二哥哥打架是不对的。还有,君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我们每日要学那么多东西,哪有时间去探听一些别人的私隐,而浪费大好的学习时光呢?君子……”
贾母被他这一大篇“君子论”侃昏了,虽然不太明白贾环口中那个什么脑子抽了的君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既然贾环口口声声说是他老爹贾政教导的,贾政又处处标榜他自己是这个男权社会的道德制高点,这样的话,贾母还敢说什么,只好打着哈哈自己找台阶下,说道:“好了好了,什么君子君子的一大堆,把我老婆子的头都说疼了,你这孩子,知道你课业学得好,却在我老婆子跟前卖弄什么……”
贾环的一张小脸儿板得紧紧地,说:“环儿不是卖弄,环儿是在和您讲道理。还有,老太太要是真想知道二哥哥为何和薛家大哥哥打架的缘由,何必舍近求远,问他本人岂不是最好?”
贾母叹气说:“我怎么没有问?可是怎么哄,他就是不肯说啊。”
贾环冷笑道:“会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老太太您就别逼问二哥哥了。老太太知不知道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对于一个丑人而言,最善良的莫过于无视他的脸,而不是仔细地盯着看;对于一个心里有秘密的人来说,最善良的则莫过于默默地闭上嘴巴,而不是去追问来龙去脉。”
贾母彻底没有语言了。
咳咳,宝玉这孩子,难不成……贾母此时脸上的表情甚是精彩。
贾环成功地在贾母心里埋了个疙瘩,便拱手作揖道:“时辰太晚了,老太太该安歇了,环儿明日亦有课业,这便下去了,不妨碍老太太安静养神了。”
贾母微微颔首,道:“你去吧。”
贾环这才得出来,在走廊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此时,月上中天,分外皎洁,贾环的手抚上了胸口处挂着玉制葫芦的那一处小小的凸起,想要看个究竟的心越加急了起来,不禁加快脚步,脚底下像是生了风一般地回了自己的住所。
☆、第 24 章
回了厢房之后,赵姨娘将捂在一个内层塞着棉花的双层藤制食桶里收着的菜肴拿了出来,又给贾环盛上一碗红稻米饭,说:“快趁热吃。”
贾环吃着饭菜,赵姨娘就在他对面坐着,满脸爱怜之色,一个劲儿地给贾环布菜,不住口地说:“多吃些肉菜,你小孩子家,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可别学那林姑娘成日不吃东西,搞成个风吹吹都要倒的体格。”
贾环“噗哧”一声笑,道:“林姐姐哪里是因为不吃饭的缘故?人家是天生体弱。”
因为之前黛玉遣了丫鬟来送与贾环一些文具书籍,平日见了赵姨娘也是亲切有礼,颇叫赵姨娘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一下子对黛玉的观感好得不得了,一有机会就要逮着人夸奖黛玉的好处。此时赵姨娘更是笑着说:“不过,她一个女孩儿家娇娇弱弱地倒是看着怪可怜见儿地,怨不得老太太疼她。”
贾环因为心里挂着事情,便不想再听她唠叨了,三下两下吃完了,说:“娘,我晚上还要温课呢,这便进去了。一会儿叫小雀儿别进来送茶递水地,看书看得正入神的时候被打断了很烦人的。”
小雀儿是个七八岁的小丫鬟,算是贴身服侍贾环的小丫鬟,一团孩气,啥也不会,叫她帮着贾环盥洗她能把水盆打翻,叫她梳头一准儿要扯下贾环几根头发,叫她帮着穿衣服老是把衣服穿得歪歪斜斜,还把衣带结错。赵姨娘在管事媳妇跟前说了几回要将这丫鬟退回去换个机灵点的来,就是没人理睬,赵姨娘没办法只好每日自己服侍贾环梳洗,这小雀儿便去陪着贾环读书。
按说红袖添香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啊,到了这小雀儿手上,不是剪烛花或是灯花时爆出火星子烧到贾环的脸或者头发,就是端茶盏时不慎打翻了砚台,倒找出许多事故来惹得人手忙脚乱地,叫贾环都怕了她了,她这是来服侍的吗?简直是越服侍越乱,偏偏还退不回去。
原来这小雀儿是府内赖嬷嬷的一个亲戚家的孩子,现在也是阖家子人都在贾府当差,仗着赖家在贾府的势力吃香喝辣。活儿呢,也是拈轻怕重,她家别的孩子也在府里当差,机灵些的或者分去宝玉房里或者老太太屋里,小雀儿这么个熊孩子便硬是塞给贾环混那每月五百钱的月例银子。
贾环几次拿她跟宝玉的丫鬟袭人麝月比,都说要撵了去,赵姨娘生怕惹得贾母不高兴,都压着不许贾环发作。毕竟这小雀儿算是看承着贾母的面子弄进来的人,宁可自己受点委屈,哪里去讨那不自在呢?少不得叫贾环耐烦着性子将就着用了。
于是,赵姨娘连声答应着说:“是——你读书人为大,我们哪敢随便打扰?那你现在进去的时候就带一盏茶水进去,免得口渴。”
终于夜深人静,无人打扰了。
贾环将那枚玉佩从衣服里拉出来,放在油灯下仔细地看,用指腹反复婆娑抚弄,越摸越觉得玉质温润,很舒服润泽的手感,几乎令他爱不释手。
再爱不释手,光是个好看的玉坠儿也无用啊。贾环念了几次和尚教的咒语都没啥异常情况出现,不禁心头有些焦躁:不会是记错了咒语吗?明明我是一个字一个字用心记下的啊,不会错吧?那就是……老和尚糊弄我?应该也不至于吧?
正在患得患失之间,贾环忽然想起以前听那些看过空间文的人说,这种东西要滴上鲜血,打上自己的标记才能打开空间之门,发挥出神奇的功效来。
且试试吧,几滴血而已,又没有别的什么损失。
贾环更不迟疑,拿起一把雪亮的小剪刀,刺入指尖,将涌出来的血珠儿滴到玉葫芦上面。
果然有些奇妙之处。
只见那些滴到玉葫芦上的血就如同被海绵吸走了一般,玉质反而更显莹润了,一点红色的血气都没有,反而是渐渐地焕发出一层微微的白光来。
贾环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看着眼前这惊人的一幕。
血渐渐地滴落,指尖感到丝丝的疼痛。
白光越来越炽烈,将手掌上托着玉葫芦的贾环的小小的身体全部笼罩在里面。
再然后,贾环感觉自己就如同一棵树被龙卷风连根拔起、然后掉入一个巨大而强劲搅动的漩涡一般,惊惶之下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贾环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白茫茫之中,四周都是一片云雾,模模糊糊地什么都看不真切。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贾环应该不是在刚才的厢房里,因为贾环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的时候,手掌接触到的是粗砺的地面,可以感觉到掌心接触到的是泥土沙石之类的,绝不是厢房那光洁的磨石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