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林恪忙的脚不沾地。而黛玉自从知道自己会有个小弟弟或者妹妹,也像是突然间长大不少,不再和往常那般腻着林恪,大部分时间都陪在贾敏身边。林恪偶然间问起她来,就听得她振振有词说要给弟弟妹妹们做个好榜样。当然榜样这词儿也是林恪无意间说漏了嘴,林妹妹有样学样,倒是用的很贴切。
真是人小志气高的小娃儿,林恪大力赞许了她的行为,在观察几天发现她确实伺候地有模有样,贾敏也乐得让她照顾之后,林恪这才将全部心神放到了这间铺子身上。
这个饭馆,大约是史上最奇怪的饭馆了?林恪来到这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到饭馆不在闹市区,也不在交通要道,竟然是在城西北偏僻的郊外,几乎要靠近大明寺附近了。
饭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原本只是个饭馆,后来被贾敏买下,连带着周围的田地,就成了一个不算小的院子。站在院子内眺望,不远处便是大明寺内枝叶繁茂的琼华树,让人望之无忧。因处于蜀冈中锋,此处地势微微起伏,颇有意趣。
店铺内锅灶都是干净的没有一丝油荤。想来原本的店家目标客户,就是对面大明寺的僧人们了。只是不知道是利润太薄还是别的原因,最终还是出兑了店面,又辗转到了林恪手上。
天知道林恪见到这个饭馆的第一眼,心中反复回想的只有一句话:“败家子啊!败家子!”这哪里该开饭馆,这是多么浑然天成的私家会所!
这地方要是放在那个世界,不知道会被多少衙内们抢破了头吧?林恪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但现在,这地方是小爷我的了!
旁边的大丫鬟凝夏见到自家主子这番模样,小心翼翼地上前劝道:“大爷,您要是觉得这里不合适,不如让奴婢禀了夫人,再换一间?”
这间铺子原本夫人买下来也只是为了将来有个别院可以休息,并未曾找到好的得利途径。现在夫人既然把烫手山芋交到了少爷手上,想来是相信少爷的能力的。凝夏当时是如此自我催眠的,只是今天见到少爷的模样,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或许,该和夫人禀明下?
林恪并不知道凝夏心里的道道弯弯,他干脆地挥挥手:“不用,这可是个好地方!”说完便上马往城内赶,原本的计划书通通都不能用了,好在这种东西他上辈子就轻车熟路,也不需要太久时间,再赶制一份就是。
私人会所只是他一时心神激荡想起的东西,这种环境下,他爹又是巡盐御史,即便脑袋被驴踢了林恪也不敢做这种出头鸟。这种拉风但委实危险的事情还是交给真正的二代们去折腾吧,他还是闷声发大财为好。
原本就是饭馆,又开在了这么一个景色优美的地方,开个私房菜馆应该算是最合理的方案了吧?不哗众取宠,但又有小小巧思,名利双收这种事情林恪一向喜欢。他脑袋里的菜谱随意拿出来几个,再找几个厨师,剩下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
至于目标客户,官员读书人就算了,免得给自家林大人落个结党私营的评价。富商们应该还是可以考虑的。景色弄的漂亮些,环境弄得清幽些,菜肴弄得清淡上档次些,再来点琴棋书画之类的点缀,还怕那些虽有钱但不太有地位的富商们不纷拥而至?
当林恪到了自家宅院的时候,他甚至连饭馆文化都想好了:我卖的不是菜,是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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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风轻云淡,天色蔚蓝,扬州城内花香袭人。
扬州李宅中,李尚锡结束了半天的劳碌,此时正在院中悠闲的喝茶品茗。旁边管事地弯腰恭敬地说着上午发生的琐碎事宜:
张家来人请老爷过去分算下上半年的红利,宋家西洋船在海上触礁一船子货物都没了,想寻求些援手,自家琉璃铺子的掌柜被人重金挖走了……
好事坏事一堆,李尚锡也只是淡淡地听着。经历了这么多年,他也算锻炼出宠辱不惊的气魄。用他父亲的话说,商人这个准入坎,他堪堪摸到了一点境界。
只是,当听到管家说的下个消息之后,他原本闭目养神的眼皮还是颤了颤。管家跟了他多年,见他这模样立即停了下来,周围一时静谧无声。
半晌后,李尚锡终于睁开眼睛,拿过旁边石桌上早已冷却的茶壶倒了一杯,慢慢细品:“帖子呢?”
当沉甸甸地帖子拿到手中,李尚锡才发现这张帖子和平日里见到的拜帖请柬都有所不同。外表不是他想象中的金色或者朱红,而是枣红为底,黑色花纹点缀四周。除却这些,竟无一字。也亏得管事细心打开看了一眼,否则这种不知名的帖子,平日收到不知凡几,被丢了也是正常。
打开帖子里面,内容也是寥寥几句:“今有谨请贤良,制造诸般品味簿海馒头锦妆,请君来日试尝伏望仁兄早降。今月十六至十八日,小可人孙乙。”
字迹下面附了一张木质卡片,上面云雾缭绕如同仙境,反面只有一个简单的‘甲’字。其后又有几张景画见之脱俗,想来这就是馆内景色了。
李尚锡慢慢将请柬翻阅完毕,半天方吐出一口气:“明日赴约,其余都推却掉。”当初听旁人说起林如海家来扬州后买了几间铺子,其中有个小饭馆还重修了下准备开市,他开始还以为不过是以讹传讹,外人胡乱编排。
但眼见城郊西北角那个小馆子叮叮当当响了三个月,虽有个黑布遮着,不过确实重修开业无疑,现在更是连请柬都送来了。
虽不知这间店铺能撑几时,但只冲着林如海这三个字,他也必定去捧场一番。更何况,李尚锡低头再看了看这张请柬,玩味一笑:“如此请柬,是不怕明珠暗投,亦或是,根本就不在意?”
还有那个薄薄的木质卡片,如同书签一般的东西,到底是何物?李尚锡小心地将其从请贴上撕下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依旧不知所以然。既然注明了明日要带着去,那就带去看看吧。
十月十六,宜祭祀、出行、纳畜、开市。
晨光熹微之时,李尚锡就起身了。按照往常惯例,先在园中活动了下筋骨,继而又绕着园中缓行一圈。回到房中后,让夫人丫鬟们伺候着吃了些早点,这才出门上了轿子,朝着城西北角而去。
请柬上注明的时辰是巳时,李尚锡原以为自己辰初过来已经算早。谁知道他刚下了轿子,就见到一个人摇着扇子迎了上来:“李兄也来了。”
李尚锡眼神余光瞄到那扇子,就知道是哪位神仙了,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再抬头时满面笑容:“何仁兄可真是早。”
“彼此彼此。”摇扇子的中年人哈哈一笑,臃肿的身子转过去喊道:“墨儿,来见见你李家伯父。”李尚锡隐蔽地皱了下眉头,何家虽是扬州城内数的着的大盐商,近几年却越发不成体统,做事也更加肆无忌惮。这种时候,竟然带着自家未出阁的女儿出来。把一个好好的闺阁女孩儿养成扬州瘦马一般,也真是够乱套的。
何仁话语刚落,就见到一个女子款款走来,好在还知道带了个纱帽遮掩。李尚锡强忍着受了半礼便急忙闪开,口中客气了几句,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地走向了自己熟识的圈子。
这个新上任的巡盐御史,初看似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一团和气,但仔细思量之下却是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不管何仁是未看懂所以洋洋得意的蹦跶,还是看懂了才拿了女儿试图垂死挣扎。
但反正自家生意从来不牵涉盐路,李尚锡打定主意从今往后都是明哲保身,坚决不跟着瞎掺和。
虽然来的早了些,不过周围都是熟悉的人,互相打着哈哈,再拐弯抹角打探下八卦消息,时间也慢慢到了巳时整。
李尚锡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怀表看了看,又环顾四周看东家是否到了。却蓦然间听到周围的人语气激动地嚷道:“拉下来拉下来了!”
听着这声音,李尚锡抬头一看,果然见那个遮掩了三个月的黑布被缓缓撤了下来。最终露出一个毫不起眼的白墙黛瓦院落,猛一望去就像是谁家新建的住宅。而在门口朴素的大门匾额上,上书三个大字——百味斋。
四
不说其他人心中感想如何,李尚锡自己隐隐也有些失望之情。折腾了三个月,就弄出这么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店铺?你说精致吗?简陋的很。可你说简陋吧,却也没那么糟糕。众人正摸不着头脑,从门口出来几个小厮,当中簇拥着一个身着绸缎面容憨厚的中年人,就见这人笑着团团一作揖:“孙乙谢谢大家捧场,请!”说完便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这、这、这就开市了?!
锣鼓呢?舞狮呢?鞭炮呢?
什么都没有,出来一个人,说了几句话,这就开市了?
众人互相对视,眼中都流露出哭笑不得之意。今天能接到请柬的,无一不是经过大场面见惯大世面的人,但今儿算是又长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