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宝钗,为人做事都是再妥帖不过的,家中也小有积蓄,只是皇商二字说着好听,终究沾了个‘商’字,况且还有个不着调的哥哥拖累不少。
这么一比较,凤姐隐隐能明了老太太的心思了。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家和林家结亲差了不少,但和宝钗凑一起又觉得委屈了宝玉。说来说去无非是四个字:不甘心呐!
凤姐正琢磨着,老太太打发走了宝玉,猛不丁问了她一句:“你觉得林家哥儿怎么样?”
“模样气度自然不必说,和宝玉站一起也没被比下去。”凤姐揣度着说道,“性子稍稍有些执拗了些,想必也正因为这样,才能小小年纪就中了举。”
贾母点点头:“我觉得林家哥儿这性子,和兰儿有些相仿,牛心拐孤的。这样的性子将来做官怕是也……”
贾老太太和凤姐背后对林恪品头论足,知语轩同样也如此。黛玉几人看完了宝钗的金锁,正巧碧研又端了一个牡丹填漆小匣子进来,“这是大爷今日出门给姑娘和二爷带的小东西,让秋巧姐姐送来的。”
黛玉笑着打开匣子,无非是些笔墨纸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胭脂花粉等物,还有沙子灯、捏的泥人儿、牙筹、河牌、不倒翁之类的小巧玩意儿。迎春有些艳羡地说了句:“林哥哥可真疼黛玉妹妹。”
旁边探春几人也连连点头,黛玉笑笑却之不恭:“我家哥哥么,自然是疼我的。”她边说着边大方地让几人挑选,“虽是简陋的玩意儿,毕竟府里不常看到,拿去把玩几天,也不枉买来一遭。”
迎春随意拿了香袋香珠,探春笑着拿了笺纸笔墨,惜春想想拿了个泥人儿,等到宝钗的时候,她先是推辞了一番。黛玉心思灵透,笑道:“知道宝姐姐也有哥哥不缺这些东西,但大家都取了,姐姐也好歹挑个吧。”
宝钗推却不过,只好将那个不倒翁拿在了手中。分完了礼物,几人玩闹一回就到了用膳时辰。
等到菜品都上来,几人啧啧有声:“怪不得林妹妹要单开火,这般吃食若不单开火,想必咱家府里都要被林妹妹吃穷了吧?”
探春笑着接了口:“我替母亲松口气。”
宝钗眼睛看着远处的一道清酸白笋露出些缅怀:“记得小时常吃这道菜的。”父亲在世时候最爱吃这道了,宝钗心底默默地补了一句,神情就有些低落。
黛玉忙着招呼没有看到,迎春默默地将那道菜放到了宝钗面前,宝钗心里蓦然多了几分暖意,再抬眼已是风轻云淡:“这般膳食怪不得忱哥儿不爱吃府里的东西呢,怕是我吃了这顿也不想再吃旁的了。”
“那就经常过来,人多更热闹。”黛玉边笑边目测着数了数眼前的菜品,玫瑰豆腐、酒酿鸭翅、竹筒八宝、清酸白笋、奶汁鱼片、鲜蘑菜心、三仙丸子及火腿上汤等等十几样。约莫差不多了黛玉这才客气几句:“我家从来都是素多肉少,委屈姐妹们也跟着吃几口罢。”
“这残冬日子里能有素菜吃极好了,林姐姐快别自谦了。”惜春冒出来这么句话,“我巴不得林姐姐多委屈我几次呢!”
几人热热闹闹吃了饭,又上了炕继续玩叶子牌,到得后来连宝钗也将宝玉抛到了脑后,尽情玩乐了一回。眼见得到了戌时初,各自丫鬟们都来请了又请,几人才恋恋不舍地散了。黛玉挨个将人送到了院外,看着众人都走了这才回屋收拾残局不提。
梨香院离着知语轩并不近,宝钗拒绝了黛玉使人送回去的好意,领了莺儿慢吞吞地走着。走出去一段路,她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哥哥可回来了?”
“奴婢过来的时候,大爷还没回来呢。”莺儿如此说着,将灯笼举高了些,免得自家姑娘看不清脚下的路。主仆二人一路无话,待到了梨香院门口,就见得院门大开,薛蟠咬牙切齿地声音从里屋隐隐传来:“下次再让爷看见,爷非打死他不可!”
宝钗脸色变了几变,吩咐莺儿关好了院门,几步到了房中冷冷望过去。就见自家大哥正龇牙咧嘴地坐在椅子上,母亲一边拿着药瓶一边给他擦药,边擦边哭:“你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前些日子为了香菱,你闹出了多大的乱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忍些日子,这里是京城不是金陵,你可倒好,竟当耳旁风!”
“你要打死谁?”宝钗眼神不善地看着自家大哥,见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又步步紧逼,语气讥讽的追问:“你要打死谁?咱家不过是个商户人家,如果不是有姨妈这个靠山,如果不是有荣国府的名头挡着,你以为你那案子能那么轻易了结?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天又要惹事?你说给母亲和我听听,你要打死谁?”
“大不了让姨父帮我出头!”薛蟠梗着脖子喊。
“姨父帮你一次两次,难不成还次次帮你?每求姨父一次,母亲就要舍一次脸面,你也狠得下心让母亲低三下四的求人!”宝钗说的薛蟠无话可说,只能嘴里嘀咕几句‘便宜那小子’之类的浑话不吭声了。
宝钗看了自家哥哥良久,冒出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哥哥今日出门,可曾买些东西回来?”
薛蟠怔了下:“妹妹要什么?下次我去买。”
“无事。”宝钗捏了捏手里的不倒翁,定定看了自家哥哥良久,转身带了莺儿回到自己屋里。
她有哥哥,却还要羡慕别人家的哥哥!
二十五(修文)
贾琏傍晚回到房里的时候,就看到凤姐儿正懒懒靠在枕上,和平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话。桌边灯烛飘忽不定,映衬着两张红扑扑小脸儿,让人娇俏动情。屋里袅袅散发着百合香,一时间贾琏心神俱醉,荡悠悠不知身在何处。
凤姐和平儿听到外间脚步踉跄,再抬头就见贾琏半醉半醒地挪了进来。平儿赶忙招呼着丫鬟去打水净面,自己也离了房间去端醒酒汤。凤姐儿撑起身来想开口酸他几句,却不防被他一把扑到了炕上,好娘子亲夫人的边叫边乱摸起来。凤姐又羞又恼地推着他,口中恼怒着‘作死呢,青天白日的’,只是几番回合下来,渐渐被他摸软了身子,也只能半推半就地由他去了。
听着屋里动静渐小,等在屋外的平儿方忍着笑意问了一句,听到凤姐答话才招呼着几个丫鬟进去清理床榻,自己又亲自端了醒酒汤喂他喝下。这边凤姐云髻散乱,气喘吁吁:“赶明儿他非死在这上头不可!”
“奶奶可当心爷听着了!”平儿笑说道,这边贾琏喝了汤又发泄了一通,神智慢慢回转过来,睁眼就见得娇妻美妾,心内惬意无比。当着凤姐的面儿他也不敢做多余动作,只伸手在平儿腰间摩挲一通过过干瘾,这才揉着眉间坐起身来。
“我有事和你说呢。”凤姐边对着镜子整理妆容边说着,“你以后见了林家兄弟可要和气些,我今儿去老太太那边,听老二说那林家兄弟前几年就中举了,将来必定是个有出息的。”
贾琏神情不动地喝茶:“从他这次来府里我也只见了他三两次,哪次见面都是客客气气的。不过他中举不中举和咱没多大关系,他又不是咱府里的。”
凤姐停了动作,回身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不上心!你平日里不老说着这两府里就没个聪明醒事的人,全是靠着祖宗庇佑混日子。这林家兄弟看着就是个厉害的,你以后诚心待他,等到将来他发达了,说不得还能看在往日交情上帮咱们一把。”
“你只看出来林兄弟是个厉害人,就没看出来他不想和咱府上来往?”贾琏由着众人服侍着换好中衣,坐到桌案前拿起本账册,头也不抬地写写划划:“姑父几年前没到扬州上任的时候,姑妈带着他和黛玉妹子常来府中做客,那会儿他才十岁吧?”贾琏神情恍惚,抬手比划了下,“刚到我腰间呢,平日里就知道步步看紧着黛玉,拉着她避着宝玉远远的。偶尔有看顾不到的时候,回来看宝玉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冷飕飕的。”
贾琏说道此处,似笑非笑看了凤姐一眼:“祖母今日是不是又和你提起林兄弟了?这事儿你别跟着掺和。祖母年轻时候是个有手腕有见识的人,老了老了,看人有时候就不大准,你心里有数才好。”
凤姐是林如海去了扬州之后方才嫁入贾府的,听了这话有些不信:“不能吧?林兄弟性子是有些冷,但我遇着这几次觉着他说话做事还是很和善的。照你说法,他十岁就能看出宝玉的脾气秉性来?这也太早慧了!”
贾琏冷冷一笑:“性子和善?那是你没犯到他的忌讳,他现在不过是把那一身刺收起来是了。你不信平日里多看看,招惹了他日后有你后悔的!”
凤姐低头思量了老太太白天说的话,又想起府里愈演愈烈地‘金玉良缘’,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罢了罢了,惹不起总躲得起,大不了我卸了府里的差事万事不管。不提这些糟心事了!”
“倒也不必,老太太那边你哼哈顺着就行了。”贾琏叹了口气,“他爱宠谁宠谁,爱抬举谁抬举谁,你都不必吭声。要是黛玉妹妹在府里受了委屈,你能帮衬就帮衬一句,他定会承你的情,这比你讨好他一百句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