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几人簇拥着打起帘栊进了房内,进屋就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坐在当中,林恪当先见礼,黛玉和林忱进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下意识地瞄着林恪的动作有样学样。
老太太不等几人见完礼就一把拉了起来,心肝儿肉的就大哭起来。林恪很不喜欢这种亲密的碰触,面上却还要跟着流露出哀戚之色;黛玉本就是个孝顺的孩子,被老太太这一说也勾起心中回忆,跟着哭起来;至于林忱则单纯许多,懵懵懂懂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到这会儿都没弄明白状况。
众人劝解住后,林恪几人正式拜见了外祖母,又一一拜见了王夫人、邢夫人、李纨等人,方才归座。贾母此时又打发了下人去喊三姐妹及宝钗,林恪有些腼腆地站起身来:“既然姊妹们一会儿要过来,那外孙就先回避了。”
贾府众人七嘴八舌地劝了番,林恪这才神情不安地坐了下来。等迎春姊妹们来的时候,林恪微微侧头低声对黛玉道:“一会儿不要多话,看场好戏。”
黛玉和林忱双双眼睛一亮,还未等说什么,就看到门口进来了三个钗环裙袄一样穿着的姊妹,一个温柔沉默,一个顾盼神飞,最后一个身未长足,形容尚小。三人后面又跟了一个肌骨莹润,举止娴雅的姑娘,旁边跟着一个身着银红大袄、松花绿撒花绫裤腿的轻年公子,身上另挂了各色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走起路来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林恪下意识地别过脸去,这一幕恰巧被贾母王夫人等人看到,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表情欣慰:这孩子是个知礼懂规矩的。却不知林恪心中正狂吼着:百读不如一见,简直闪瞎了我的眼!
无法直视地不止是林恪,黛玉看到宝玉这一身打扮也瞬间沉了脸。自家娘亲刚去世,这人偏要穿这种大红大绿的来刺别人的眼么!等到几个姊妹们上前见礼,林恪几人也忙不迭地跟着厮认过了,黛玉的神情方才勉强恢复了平常模样。待到众人重新落座,宝玉立刻地笑着开口:“这位妹妹我见过的。”
我不去招你,你偏来招我?!黛玉带着三分恼怒看过去,旁边林恪眼中也闪过一道历芒,一边的贾母听到这话笑道:“可是又犯痴了!这妹妹小时候和你一起玩过的,你自然见过!”
黛玉笑着接话,语气轻柔:“是啊,小时候宝玉哥哥常带着我调胭脂,还说袭人姐姐的胭脂最好吃呢,桩桩件件我可是都记得真真的。”
黛玉这话一出,屋里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宝玉身后的一个丫鬟。就看那丫鬟满面通红,手足无措地往后躲了一躲,林恪笑眯眯地看了宝玉感慨道:“宝玉弟弟可真怜惜下人,我家春柔凝夏早就被我打发出去了,袭人竟然还有福气跟着你,绛花洞主的名号果真是名不虚传。”
宝玉原本见林恪穿着简单素净,又规规矩矩地漠然坐在一边,不太好开口。此时听林恪一开口就搔到了痒处,内心大生知己之感,几年未见的疏离感觉也消散不少。他眼睛亮亮地看着林恪,眉带得意面若桃花:“哥哥也这么觉得?”
“整个京城都这么觉得呢。”林恪笑吟吟地夸了他几句,眼睛顺带着打量了宝钗一眼,两人都相处大半年了,也不知道这金玉良缘成了没有?
林恪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宝玉,那边迎春三人正拉着黛玉的手叽叽喳喳:“妹妹可还记得我们?”
“记得呢。”黛玉笑着点头,和姊妹几人说了一番别后经过,无外乎平日读书习字的话题。偏巧被宝玉耳尖听到,回过头来笑嘻嘻地插了一句:“妹妹可有字?不如我给妹妹起个字?”
这话一开口,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迎春三人瞪大了眼睛,宝钗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尖,老太太饶有趣味地看着,王夫人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李纨神情不动地继续站着,邢夫人四周瞄瞄,嘴角微翘地开口:“姑娘的表字可不是随便乱起的,宝玉不可唐突了。”
二十
黛玉此时表情微怒,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她小时候就知道宝玉并非正常向的大家公子哥儿,时隔五年再见,黛玉发现他变得越来越——不知好歹了。
礼记有曰:女子许嫁,笄而字。换句话说,女子在成年及笄之后可以许配人家,定好了亲事丈夫即会为其取表字,成语‘待字闺中’来源于此。
宝玉刚才那两句话说的轻描淡写,翻译成俗话就是:“妹妹可嫁人了?如果你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
上来就问我是否有字,还想给我取字!黛玉漂亮的丹凤眼眯了起来,刚见面就如此诋毁我清白,果然同哥哥所说,是个蠢笨且自命甚高的浪荡子!黛玉当场就想驳斥回去,又一想自己和哥哥弟弟还要在府里暂住段时间,刚来就和外祖母家的宝贝疙瘩对上了,不知是否会给哥哥添麻烦?
黛玉眼神下意识地瞄到了林恪那边,就见林恪嘴唇紧抿,察觉到黛玉的视线,略略回了她一个安抚的表情,长身而立朗声开口道:“我与妹妹热孝在身,行为做事要避讳许多。宝玉弟弟以后请莫说此话,万一将来有流言发散到外边……父亲的怒火,我可是承受不住。”
林恪面对着宝玉说了一通,视线却看向了贾母。果然就见贾母眉头皱了皱,看了林恪和蔼笑道:“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顽笑话,恪哥儿不必太介意。”
都侮辱我妹妹清白了,还说是小孩子家家的顽笑话?!林恪眯了下眼睛,看样子自家母亲一死,老太太原本放弃的想法又蠢蠢欲动啊!
“外祖母说的是,是外孙想多了。”林恪恭敬地应下来,笑容不减,回头看着宝玉说道:“虽说我兄妹三人有热孝在身需要忌讳,但是府中姊妹甚多,多我妹妹一人不多,少我妹妹一人不少。宝玉弟弟如果有这雅兴的话,为兄也可以帮忙参详一二,宝玉弟弟你看?”
林恪话音刚落,就听得两个声音齐声喊道:“不必了!”林恪悠悠然回头,原来是王夫人和薛宝钗同时出口。见到林恪望过来,薛宝钗上前走了几步,略略见礼道:“宝玉弟弟年幼性子憨顽,天真淳朴,我替他给林哥哥黛玉妹妹赔不是了。”
好个忍辱负重、察言观色的薛宝钗!
林恪蓦然有种得遇对手的快感:“宝钗妹妹这可使不得!”林恪连连喊着避开了她的赔礼动作,喊完又看向了贾母,露出几分疑惑,“刚才外祖母还说只是小孩子家家的顽笑,既是顽笑,我陪着宝玉弟弟玩闹一回也不碍事,如何用得着宝钗妹妹向我赔不是?外祖母您看宝钗妹妹太见外了!”
再不见外你都要撺掇着宝玉把全府里的未嫁姑娘都取上表字了!屋子里的人心中同时升起这个念头。贾母轻咳了几声,接过茶盏抿了几口,正在这时就听着外面一阵响动,一个声音笑着传来:“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屋子的人闻得声音通通松了口气,连贾母都下意识地放下了茶盏看向门口,笑容比往常更热情几分。黛玉一一将众人神情收入眼底,又把林忱搂在怀中低头闷笑不已。自家哥哥这般尖牙利齿地模样好久没见了,真是——不输当年!
王熙凤进屋的时候就察觉气氛不太对,但还是习惯性地哄了贾母几句,又转身夸赞了林恪三人一番。互相认识过了,林恪也懒得跟他们在此处你来我往地打机锋,当先提起了话头:“这次下人行李甚多,让琏二嫂子费心了。”
说起这个,王熙凤也笑了,看着贾母凑趣说道:“老祖宗你可不知道呢,当初太太让我打发下人去接林兄弟几人,我本想着五辆车怎样也够了。谁晓得过去之后才知道,林兄弟的行李都塞满了半个船舱呢!后来还是管事的聪明,急急地又从别处调来了几辆马车,这才勉强塞下拉了回来。您看您看,林兄弟刚来就差点让我在下人面前丢了面子呢!”
听了王熙凤一番话,屋里人无不笑出声来,贾母乐呵呵地拍着她的手:“你这泼猴儿的名声阖府谁不知晓?往常可没见你怕丢面子!”众人厮笑一通,贾母这才笑呵呵地看了林恪:“恪哥儿何必带这些人来?带些行李也就够了,下人来这边再买卖也是一样的。”
“外祖母有所不知,这些下人都跟我与弟弟妹妹日久,舍不得放出也就带来了。我来的时候父亲已经托人收拾林府的老宅子,等过些日子收拾好了就能搬出去住了。现在只能暂时麻烦琏二嫂子帮忙安置个大点的住处了。”林恪笑眯眯地说着。
“莫胡说!你父亲远在扬州,你们兄妹三人自己去住老宅子既不安全又没这道理!且安心在这里住下,等你父亲来日回到京城,到时候你们想在这里继续住,外祖母都要撵你们出去一家团圆呢!”贾母一番话说的众人连连称是。
王熙凤思索了一番,猛地拍了下脑袋:“这么一说,还真有个合适的地方呢!老祖宗可还记得家中东南靠近宁府那边,有处知语轩?当初建的时候就是因此处地势略高方便阖家游玩、小酌观景。后来老祖宗嫌着那边有些远不常过去,方才渐渐闲置下来。那边院子又多又敞亮,且景色峭立秀美,另有小门出入,安置下林兄弟几人很是妥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