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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陌交通 (夏素吱)


  “我在听。”方其文没说自己听不懂的事,“没关系哩,村里很多人这么说,阿妈也这么说,女娃做活没道理。”
  “你妈妈也这么说?不是你爸妈让你姐去打工的?”
  “是阿姐自己想去做活哩。”
  盛之梧一愣:“你因为姐姐想去打工,所以留在家里?”
  “嗯呐。”
  “你不介意吗?”
  “都行嘛。阿姐想做活,我就待家里好哩。”
  盛之梧沉默。他有点儿明白了,方其文的思想里大概没有“对错”“正歪”之分,他只是想满足身边人的要求。
  所以他可以不念书,可以不打工,可以待在家里做家务。
  还挺奇妙的,盛之梧想,自己很多事不在意是为了自己,方其文不在意却完全是为了别人。
  天差地别。
  世界的包容性啊。
  方其文不知道盛之梧在感怀什么关乎本质的东西,他慢慢地开口:“阿姐过年会回来……”
  这个话题大概不适合继续,盛之梧只“嗯”了一声,走出一段距离后看着老房子自作主张说起别的:“‘几乎没人住’,就是说也还有人在住咯?”
  “还有哩,但是我都不太认得。” 方其文跟上重新走到前面,“可以带你看看我家那幢,长满了草。”
  确实是长满了杂草,还有倒掉的梁柱。方其文在前面提醒着“小心滑,好多藓”,盛之梧避开淤泥走进房子里。房子里阴暗潮湿,各个房间还是看得清楚的,只是空了这么多年,完全的死气沉沉。
  “也没甚好看的。”方其文又难为情起来。
  “不会。”盛之梧认真地说,“我觉得挺好的。平时,完全没有机会看到。”
  他是真觉得很好。爷爷奶奶家虽然也在农村,但由于他父亲的干涉,破旧的老屋早已一遍一遍地被翻新成与别墅无异,人还是那些人,村还是那个村,但总感觉有什么不对了。
  盛之梧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抬头看那个夜晚能看到星星的天窗。
  方其文不确定地建议:“走叭?再往里走还有个池塘,好像很厉害。之前有个国外回来的人花了一百多万把池塘买下,说它很厉害。”
  盛之梧看向他:“国外回来的人?”
  “嗯?”
  “如果是商人一百多万买了,那这池塘的实际价值肯定是一百万往上翻很多很多了。”
  “所以说很厉害嘛。”
  盛之梧看方其文完全没懂自己在暗示这笔买卖亏大了,反而为这个池塘具有更高的价值开心,颇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少年眼睛亮亮的,像夜晚天窗外的星星。
  说是池塘其实池塘里早就没有水了,干涸池塘被密而狰狞的铁丝网围起,通向池塘的铁门上了三重锁,冰冷的铁丝在阳光下暖洋洋的村庄里显得格格不入。盛之梧通过铁丝网看不出这个小池子的名堂,只稍微想了一下池塘壁上的斑斓色彩是不是什么稀有宝石,空缺的地方是不是什么宝石已经被挖去。
  方其文更是什么都看不出,他只是出于炫耀的小心思带盛之梧来这,炫耀他们村还是有值得惊叹的东西。这种心思幼稚又明显,所以盛之梧还是捧场地夸赞了一番,方其文乐得咧嘴。
  又逛了一会儿两人才回家,方其文准备把中午剩下的胡萝卜炒了,坚持不用盛之梧帮忙。盛之梧就待在院子里看一只鸡用沙子清洗羽毛,听见电瓶车声时回了头。
  方继庆和祝铃秀果然回来得很早,在这大冬天天还透亮时就到了家。祝铃秀看到院里的人异常热情地迎上去,招呼着:“盛老板!”
  盛之梧一愣,愣完明白过来这是在叫自己。方其文听了祝铃秀这一声喊,从厨房的偏门探出个脑袋来,想和她说一声别唬着人噢,想了想又实在说不出口,便只叫了声“阿妈”又钻回厨房。
  盛之梧看那毛绒绒的脑袋消失,笑着转过身和祝铃秀打招呼:“您好,太客气了。我不是什么老板,叫我小盛就行。”
  祝铃秀“哎”了一声,一时拿不准该接着叫“盛老板”还是“小盛”。面对陌生人的局促感慢慢浮上来,她指着方继庆,语气夸张地说:“我本来想今天不去做活哩,我家那位说我们在家你反而不自在嘞!就只留了文文在家,盛……小盛不要见怪哈。”
  这份心挺细,但被直白地说出来多少有点奇怪。方继庆大概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停好电瓶车大步走来:“你好,我是方其文的父亲,方继庆。”
  方继庆与盛之梧握手前摘下了手套,手还特地在棉裤上蹭了蹭。社交场上很久没有这样细心的对待了,盛之梧颇有些感动。
  晚饭吃得和睦。方其文把很多菜二次加工了一番,色香味重新上了一个等级。盛之梧入乡随俗地叫方继庆方大哥,叫祝铃秀大嫂,祝铃秀不断招呼着这个新认的小叔子多吃菜,只是招呼期间不可避免地谈论到了那笔慷慨的馈赠。
  盛之梧不太想谈,他觉得那是时喻苏教唆下的一个错误,就拿话避开了。可祝铃秀孜孜不倦,说第四遍感谢的时候,方其文的饭碗重重地砸在了桌上。
  祝铃秀的话被硬生生截断,方继庆不咸不淡地瞟了方其文一眼继续吃饭,方其文瘪着嘴,模样很难为情地说:“没拿稳。”
  盛之梧看他眼角有些红,想大概不是真的没拿稳碗,自己到底还是伤着了人,可看祝铃秀的态度又觉得这事说不清,只好总结似的把这它翻篇:“该是我感谢你们雪中送炭两回,钱什么的是小事,提多了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盛之梧说得真诚,祝铃秀连忙应了两声。方其文看阿妈殷勤而局促,心里各种滋味搅得难以言说。他一直记得村长传达盛之梧当时说不知道他们一家人乐不乐意收这钱、会不会冒犯,虽然现在依然不太理解,但他想,如字面意思,他们是可以觉得被冒犯、可以生气的。
  钱要么不收,收了也绝对不该是阿妈这样,过分的感激。
  方其文很难过,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心里谴责了阿妈。继秘密、出格之后,又多了一个,对亲人的谴责。
  饭后坐了会儿,阿妈让方其文送盛之梧去乘车,方其文有些犹豫。天完全地黑了,他想送盛之梧,可水也完全地又凉了,他不想阿妈洗碗——阿妈是不会等他回来再洗的。
  方其文最终还是选择了洗碗,由方继庆去送盛之梧。祝铃秀客气地说了很多句“有空来玩哩”,等到盛之梧真的要随方继庆走出院子时,方其文没忍住也喊了一句:“下次,下次再来!”
  火车在不远处隆隆驶过,盛之梧回头,看着方其文笑了。他开口说了什么,尽数消失在隆隆声里,像最初盛之梧想看清方其文时,被树遮了目光。
  07
  嘘:宋祺佑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看上我弟了?
  猪:?
  嘘:个黄鼠狼不安好心,今年要来我家过年。
  猪:你干嘛要骂自己是鸡呢?
  嘘:妈的盛之梧,我迟早干不死你。
  球:我……我不是爸妈被邀请去法国作报告吗?难道你忍心看着你的大宝贝儿一个人孤苦伶仃过年?
  猪:我靠,祺佑,你风格变了。
  球:啊?这种风格也不合适吗?
  前几天下了很大的雪,新闻报道不知疲倦地重复着“百年一遇”。腊月也二十好几了,盛之梧公司索性放假到年后,比起其他单位是自由了很多,可比起时喻苏和宋祺佑,盛之梧依然是假期最短的。
  想到这儿,好不容易放假的盛之梧便不怎么愿理那两人,在微信群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嘘:之梧,你看,祺佑嫁到我家来就可以来我家过年了,你反省一下。
  球:什么?
  猪:我娶你?
  嘘:滚。
  猪:我娶你弟?
  球:滚。
  猪:祺佑啊——
  嘘:哥哥们是为你着想,找个合适的人,过年也有个地方去。
  盛之梧爷爷奶奶家有迷信,在外的成年了的小辈过年只能在腊月二十八及以后回家。虽然老人家嘴上说着无所谓,但盛之梧还是顺着这迷信,大二后每年都赶二十八凌晨的飞机,上午到家。
  更麻烦的是,盛峰每年除夕也会回老家,盛之梧不想见盛峰,又不可能让爷爷奶奶不见他们的亲儿子,所以二八刚到,三十一早又会离开。万家灯火团圆,他总是一个人过除夕。
  嘘:要不你也来我们家过年,我家喜欢热闹。
  知道时喻苏是好意,也知道时喻苏的好意在外人眼里是多么难得,可盛之梧并不想在年三十晚上看时父时母恩恩爱爱,他不耐烦地撇了撇嘴。
  猪:真是,啰嗦啊。
  猪:其实我应该有地方去。
  猪:你的小宝贝儿不会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
  球:这种风格不是不合适吗?
  嘘:?有情况
  猪:没有。
  嘘:不会又是那个小朋友家吧???
  腊月二十七大清早的,盛之梧的车又往方家村开去。城市的雪化得差不多了,村庄里却还是白茫茫一片,村口人家还记得他,没等他打招呼,便直接示意车随便停,“就是小心别被小毛孩玩鞭炮炸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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