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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河 (墨绿格子)


  司蓁收起盒子,主动凑上前吻了常健一下。
  常健表情有点难为情,心虚的看了司南一眼,偏巧司南还举手示意:“我什么都没看到。”
  母子两个难得相视一笑,常健心生感动,举起酒杯,看向司蓁:“生日快乐,老婆。”
  “谢谢老公。”
  吃完饭,常健和司蓁在楼下跳舞,悠扬的舞曲声撩动心扉,司南在男人别扭又尴尬的眼光中识趣的退场了。他来到二楼他们的房间,进屋,走到化妆台前,把兜里的黑色的小布袋掏了出来,停顿了两秒,然后放在了台面上。
  隔天一大早,司南下楼吃早饭,常健正在餐桌上看报纸,见他下来道了声早安,笑容有些别有意味。
  下一秒,司蓁穿着围裙端着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往餐桌上放盘子的时候,司南看见了她手上戴着的那个鸡血藤镯子,开口的地方镶了两颗莲花形状的银珠子。
  司南走到常健旁边坐下。
  “你还搞得挺出其不意。”常健拿报纸挡着跟他小声说话。
  司南也压低声音:“你都那么提醒我了,我又不傻。”
  常健笑着又翻了一页报纸。
  开学回到校园,满教室左邻右舍都在抱怨寒假太短,一晃就又开学了,只有司南怡然自得的坐在教室里,心里还觉得这个寒假放的实在是太长了。
  关雁一如既往的在埋头抄作业,两人中间的位置空着,陈森还没有来。一直到开学典礼结束都没见他人,司南有点不安,问关雁也说不知道什么情况。
  许旭面露担忧:“会不会是陈爷爷他……”
  他话没说完,三个人心里都不安起来。
  上课铃响了,新学期的第一节课当之无愧由班主任操刀。
  一个寒假不见,裘总圆润了许多,连带着面孔都变得慈祥了,只不过一开口,那个熟悉的感觉就又回来了。
  “同学们,高二下半期了。时间用起来总是比你兜里的钱还花的快,这学期是你们通向高三的过渡期,我希望大家每一个人都能做出改变,都能开始学着绷紧你脑子里的那根弦!高三是一场硬仗,一场攻坚战!希望大家从这一刻开始体会这个氛围,调整自己的心理状态。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因果的,你高考的成绩,只取决于你这接下来一年半的努力程度……”
  裘总的嘴一张一合,司南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见关雁收起了手机,连忙问:“怎么样了?”
  关雁瞥了讲台一眼,转过脸小声道:“老陈他爷爷要不行了,我妈他们正在往陈家赶。”
  司南心开始下沉。
  关雁脸色严肃:“太快了,这才多久啊……”
  当天晚上,关雁就被他妈一通电话连夜叫去陈家了,寝室里一下只剩下两个人,显得格外的冷清。
  许旭不知道从哪儿摸了瓶酒出来,晃晃递到司南面前:“喝点?”
  “叔叔酿的?”
  “嗯。”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笑了。
  酒还是一如既往的冲。
  司南一口咽下去,喉咙火辣辣的烧,眼睛瞬间就红了。
  “好辣。”
  许旭只浅浅尝了一口,辣的直吐舌头。
  “早知道就带果酒了,这是我爸让我给关雁带的。”
  “没事。”司南说着,又闷了一口,感觉那酒液顺着喉管一路烧了下去,有股自虐般的痛快。
  阳台被防盗窗拦着,他们寝室在四楼,视线延伸出去刚好看到学校食堂,天上星子疏淡,月亮更是瞧不见影子。
  他俩酒量一个比一个差,不知不觉喝下去大半瓶,奇怪的是,他居然也不觉得醉,脑子清醒的可怕。不过许旭倒是已经犯晕了,耷拉着头,猛地抬起来就是一张标准愁眉苦脸。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听阿姨说,陈森好像跟他爷爷特别亲,他爸爸又走的早……”
  许旭念经似的嘟嘟囔囔,最后成功地把自己给睡着了。司南搁下酒瓶,费力把他背上了床,盖好被子,又接着自饮自酌起来。
  他想给陈森打个电话,但是处在这个时刻,他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去打扰他。手指无意识的划着手机屏幕,偶然把相册给点开了,最新照片赫然就是他和陈森的那张合照。
  他把陈森那部分放大,眉眼,鼻子,嘴唇,下巴,都一一仔细看过,心脏像被人高高揪起来,又倏地放手,软塌塌的跌落在地。
  司南就着这张照片又喝了半瓶,最后成功的把自己给喝吐了。深更半夜蹲厕所吐的胆汁都快吐出来的时候,在自己浆糊似的大脑里抽丝剥茧的理出了那么点想念的味道。
  开学第三天,关雁回来了,顺便带回来一句话,老爷子走了。
  “我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老陈跪在地上,老爷子就躺在他最喜欢的那把躺椅上,拉不起来,他就那么跪了一夜,第二天老爷子就抬去殡仪馆火化了。”关雁嗓音有点沙哑,眼睛也红红的有些发肿。“他就是不哭,话倒是还愿意说,只是说来说去就‘没事’俩字。李姨说他状态不对,让我回来再给他请两天假。”
  “怎么……”许旭欲言又止。
  关雁累的睁不开眼,说完倒头就睡。
  司南一直低着头,看着手机屏幕黑掉又亮起,周而复始。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课。
  大概是知道大家都没什么学习的心情,老师把这堂课改成了随堂测验。
  英语算是司南的弱项,他费力的看着那些字母,大多都是一知半解。满教室寂静无声,老师坐在讲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书,大腿上忽然传来一声震动,司南心一紧,手探下去掏裤兜。
  —老地方。
  陈森只发了这三个字过来,司南完全坐不住了,他小心的觑着讲台上的动静,一点点的把后门开了个能容一人通过的缝,然后顺利的溜了出去。
  

  ☆、第二十八章

  
  十年前,东石县有一条大河。那时的河水清澈,充盈,每日都围绕着小城静静奔腾。河对面是一片墓地,这里的人们信奉“彼岸”,认为人死之后,肉体需得埋在大河的另一边,这样灵魂才算是抵达彼岸,得到救赎。
  陈森的父亲就被埋在那里。
  是读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父亲在外工作遇险,和微微发臭的尸体一起送回来的还有一封遗书。母亲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夜,夜里,他去灵堂看父亲,苍白的皮肤,青色的嘴唇,僵硬的躺在那一方小小的棺木之中。
  忽然起风了。
  他吓得浑身哆嗦,所有看过的鬼片鬼故事争先恐后的往他脑子里钻,母亲悄无声息的出现,把他抱进怀里,不说话,可他知道,她已经非常非常难过。
  “妈,爸爸是死了吗?”他问。
  母亲艰难的隐忍着哭声。
  他于是知道,父亲是死了,死的透透的了。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经年累月,慢慢地,你生前在这个世界留存的痕迹都会被一点点抹去。生命是一个讽刺的玩笑,如果结局注定,那么过程中所发生的痛苦和喜悦是不是都应该看淡?
  这是他很小就在思考的一个问题。
  后来,时间洗刷所有记忆,如果不刻意去看照片,他几乎都记不清父亲的样子了。
  他的成长缺乏绝对雄性力量的教导,但他仍旧长成了母亲期望的样子——爱笑,阳光,喜欢运动,聪明,像所有同年龄的男孩子一样热衷于调皮捣蛋。尽管他对此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
  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别的男孩子不一样时,他很茫然。这个“不一样”让他本能的感觉到羞耻。于是他又开始思考那个搁置多年的问题——如果结局注定,那么过程的挣扎还有没有意义?
  如果有意义,那是要满足大家的意义,还是满足自己的意义?
  如果结局注定,那么一切挣扎所带来的痛苦和欢愉,折磨和悲伤,是否只是一场幻觉?假如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人又该如何说服自己真实的在幻觉中存活,而不对生活丧失信心?
  他找不到答案,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死亡才是真相。
  爷爷生前最后五分钟身边只有他一个人,所有人都退出去了。他蹲下来,抚摸老人爬满斑点的枯瘦的手。爷爷喊他:“小森啊。”
  世界好像突然就被按了暂停键似的,所有画面极速往后掠去,陈森回头看,身后一片白茫茫,他和爷爷,仿佛站到了天地无涯处的中心。
  “小森啊,人心就那么大一块,不能藏太多事。事多了,心就沉了,人也就站不住了。起先还能弓着背走,后来就只能跪着走了,到最后,走不动,就只能躺着了。你还年轻,要好好活着,至少要活到爷爷这个岁数再来团聚,好吗?”
  “好。”
  老爷子神情有些倦怠,陈森手握着他,指腹抵着脉搏,能清楚的感觉到生命逐渐流失的迹象。
  老人家突然“诶”了一声,浑浊的眼珠子里聚起一点光。他拽拽陈森的手,声音混沌道:“你奶奶来了。”
  陈森顺着他问:“奶奶穿着那件旗袍吗?”
  “嗯,还别了枝玉兰花,是个年轻姑娘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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