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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黑 (二冬)


  他与辛默是不同的人,即使慌乱,他做任何决定后依旧井井有条。想了想,又反身留下一张便签在客厅,说他早起,出门食餐。
  不敢走正门,怕惊动阿爸,蹲在窗台上看草坪上的辛默,黎雪英忧心万分:“你行不行?我跳下来要摔断腿。”
  这层可是三楼。
  “一片树叶落身上比你轻。罗里吧嗦,快一点!”他佯装凶悍。
  黎雪英跳下,落入一个刚硬的怀抱,没有软绵绵的情义,却安全有力,为他做缓冲,飞快将他放下:“夜里不好说话,跟我走。”
  辛默一指路旁,停着一辆二手摩托车,冷硬机械在月光下反光,予人冷酷不羁的格调。
  黎雪英带上他的头盔,紧紧勾着辛默苍劲有力的腰,下一秒风驰电掣,夜风不再温柔,活似刮皮扒骨,温柔不再。然而在凛冽风中,在飞驰的摩托上,在充满辛默雄性气息的包裹里,黎雪英自心底隐秘角落,生出种从未有过的快意。
  很多年后黎雪英回忆起这个夜晚,依旧记得猎猎晚风中的气息。他毫无波澜的十几年如梭,在极速到刺激的冲刺中,留下砰然悸动。
  短短十几分钟路程,他脑内循环播放小巷中初见辛默,再到他浑身煞气血气从九龙走出,还有盖着他的皮衣被他从刺眼阳光下抱入阴庇,以及此刻,在他辗转难眠的深夜,敲开他的窗,要他跳下。
  辛默浑身散发的强势与悍匪气,以种势不可挡的侵略性入侵他身体的每一角落,海洛因般令人上瘾着迷。
  “下车。”辛默率先下车,拔萝卜似地将黎雪英脑袋上的安全盔拔下,矮身将他扛起,飞快往屋中走,“一路你勒我要断气……我还当你牙尖嘴利不怕吃亏,被人掐断气不知哼一句,坐趟车惊成这样。”
  被辛默猛地扛起惊了一跳,黎雪英却并不挣扎。他感受到辛默今晚不同以往的气息,今晚的他……格外暴躁,不招惹为妙。
  辛默带他来的是那间小公屋,房间已打扫整洁,不像那日仿佛蟑螂老鼠的寄生地。书本摞成堆,杯子洗干净挂在厨台,难为被子也铺平,尽管皱巴巴。
  将黎雪英放下后辛默便烧水下粉,全程一言不发,直等香气扑鼻宵夜出锅,他才没好气地往黎雪英面前一放:“食。”
  “有人给我消息,今天冯庆来找过你。还说他和你老豆相识。他找你是为我的事?”
  黎雪英抬眼,他没带隐形镜片,眼眸茶粉色,至深至浅清溪:“冯庆要你拜他门下,做他一把刀。而我阿爸和他从前恐怕有纠纷,今天挑破关节,日后他来寻我就再不是为你。我最不愿相信有旧仇,可他一旦盯准我爸,从此全家都无好路。”
  “冯庆找我,为什么盯上你?”辛默又问。
  “于辉和刘培明两人在冯庆耳边嘴碎,还能是什么原因?外加你为我出头两次,在你身上找不到切入口,自然就来找我。”
  “你老豆是警务司的人。”辛默锁紧眉头,他关心的不是冯庆找他的事。
  “是,可冯庆是总华探长属意人选,你心中清楚。”
  警务司又怎样?冯庆抱着他阿爸顶头上司邢世怀的大腿,黎鹊奈何不了冯庆,但冯庆未必奈何不了黎鹊。
  辛默睁大眼瞪了黎雪英许久,目光肃然,不久嗤笑一声:“叼他老母,冯庆真他妈不是男人。当真柿子挑软的捏。”
  “是我牵扯……”
  “收声。”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辛默粗暴打断,他焦躁地在房间开一瓶生啤,“要牵扯也是我这边原因。只是没想到冯庆这样软根,卑鄙低劣。今晚我本就是和你核对这桩事,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个字不要同外人说。你白天对他不错说,尽量撇清你我关系,他若是怀疑,若有任何不对的预兆立马通知我,告诉刘方方也OK。”
  黎雪英吃惊地瞧辛默忽如其来的长篇大论,一时间没能接上话。
  辛默弯腰掐着他下巴,直视他双眼:“记住没有,重复一遍给我。”
  好半天回过神,那双垂眼冷冽骄傲,令人被摄魂而浑然不知,他只得重复一遍,祈求自己的言语成为鲜花,立他心头之好。
  听过黎雪英全记住,果然辛默面色缓和些许,落在一旁,将最后一口生啤仰头倒入。他一抹嘴,不放心再次嘱咐:“对任何人切莫提起,也要记住。”
  黎雪英静下,凝视他良久,忽然换过话题。
  他目光温和,试探伸出手,在桌下捉住辛默的,“年底警务司招新,我知你读过大学,想不想来报名?”
  “冯庆再霸道,我也不是软骨头,还不至于把警务司当做避风港。”对此辛默嗤之以鼻,以至于忘记黎雪英桌下攥住他的手。
  那粗犷宽大的手掌,松松蜷着,黎雪英的手却似冰玉,蛇一样钻入他的手心,取暖。
  “冯庆他走不了远路,我阿爸说做阿Sir如大浪淘沙,其实做大佬才是。惯于刀头舔血的活法,就必不容于世,夜不能寐,醒来不知被谁斩断颈。你率性而为,也到年纪走上正路。要真跟冯庆,来日仍傍一把拆骨刀拼天下?”
  “你阿爸尚且不敢动他,我却动得了,你信不信?”辛默显然并不赞同,也不爽,“更何况,你哪一只耳朵听老子要跟着他做事?要我做谁手下的一把刀,也看那人有无本事握得住。”
  黎雪英却适当抽出手:“你自己好好考虑,我无权干预。”
  辛默这才垂目,望见黎雪英眼中一闪而逝的黯淡。
  他盯着那双茶粉色的眸子,像被下了降头,竟着迷挪眼不开。


第八章 实习
  夜已深。
  床上换过新被,又为他开过新牙刷新毛巾,辛默躺在并不宽敞的单人床上,闹中胡思乱想。刘方方问他时他就有先觉,自己要在黎雪英身上栽跟头,只是他本不是惯于风月的人,更不愿意为谁化作绕指柔。
  不安分,他天生反骨,不愿溺死温柔乡。
  逼仄的房,细窄的床,灭灯后两人并肩躺,呼吸在黑夜中拉长,拔丝,带着彼此的小心翼翼和抑制。他们背对背,谁也不曾想先去找惹谁。月光太亮堂,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在身上流淌。
  辛默睡不安稳,转身去扯窗帘,遮挡月光。目光不经意撞见黎雪英裸露在外的脚踝,白得精致,白得刺眼,这一刻不知是月色更白还是他更白。
  被褥与之相衬都显粗糙。
  辛默强忍片刻,压下心中邪火,只因那白在月色下几乎带情色的意味。他深叹一口气,转头,不其然对上黎雪英泠泠然的目光,心中警铃大作。
  “你方才瞧什么?”大概是困倦,黎雪英平日清冷地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一只羽毛扫过他耳畔。
  “我这辈子没见过像你这样白的人。”辛默实话实说。
  待他躺下,又是宽阔的肩胛背对他。黎雪英侧过神,伸出手,冰凉的手指顺着辛默的脖颈一路往下,描绘脊椎深凹的那条线:“我也没见过比你更宽阔的肩背。比我阿爸还令人心安。”
  那冰冷的触感在后背如同蛇信,又像悄然飘逝的雪花转瞬融化,激得辛默一个机灵。
  几乎是反射条件,辛默一把捉住他的手:“看住分寸!”
  呼吸已逐渐急促,不是他不想自持。
  “辛默,今时不同往日,为财为名,为走捷径还是为争一口气,以前那代人的老路迟早走不通,是绝路。我本不该交浅言深,但凭本心,我不愿有朝一日看你三刀六洞,斩死街头,尸骨无存。”黎雪英的手在他宽大的手掌中挣了挣,没挣开,就任由辛默攥着。
  他行事说话向来平正,唯独这一次言语中流露一丝情愫。
  而辛默心中正大动,只因他听出黎雪英的那丝情愫。
  他说,但凭本心。
  辛默忽然转身,将黎雪英困在身下。
  目光一跳,雪亮。
  “我该如何自处,是我的事,你别插手。”辛默强劲的雄性气息侵蚀着黎雪英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他却不自知,“还有,冯庆不会在你身上停留目光太久。我是他盯住的人,但他盯住我与那晚上你和你姐姐无关,明不明?如果有麻烦,来找我。”
  黎雪英就躺在他身下,绯红的眸子闪烁,比起辛默眼中犀利的光,他淡色的眼更像明月照水。
  “我不信鬼神,其实。”黎雪英忽然笑了,于是如同玉山将崩,他摸了摸辛默的耳骨,“但我信你。”
  心跳乱了节拍,辛默一转头,狠狠叼上黎雪英在耳侧的手。像一匹狼。
  黎雪英在翌日晨早八点钟到家。
  黎鹊休假,难得还没起床,家姐在洗手间洗漱,家中二人都未曾发现黎雪英的离开。
  他深吸口气,将提前在街上买好的早餐放于桌上,无意识地遮挡下手掌上那只牙印。昨晚辛默不知发什么疯,实在可恶。
  今日休假,黎鹊难得睡个饱觉,九点钟起床。食过早饭后,家姐去上课,黎鹊则将黎雪英拉到一旁,要和他谈谈暑期实习的事。
  成绩还有半个月下来,不论好坏,整三个月时间,黎鹊不打算让黎雪英虚度。之前和家里人都商量过,大学后学经济。自从香江的经济繁荣发展后,新的局面被打开,不论经商也好还是经济管理,都不失为一份体面工作。比起金融风险小,更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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