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桌的都是梁族的长辈、族老,年轻一辈譬如梁氏姐妹花还有陈清岚闻名而久尚未谋面的两位哥哥俱不踪影。陈清岚猜想可能是由于阮碧纱“规格”很高的原因,且谈的是两族联姻的“正事”,所以晚辈未能列席。可是她一个“外人”,又是“区区凡人”,坐在这么一般卓尔不凡的非人类中,感到好大压力,她多么希望能见到能说上话的梁清歌,要不然她姐姐也凑合啊。
梁先生同意将清歌嫁给龙二,至于老龙负荆请罪什么的就免了,毕竟是一族之长,以后真成了亲家脸面就不好看了,且几百年前的恩怨,为了什么结怨的都忘记了,就更没必要了,但是——
“咱族几百年的传承,该怎么来的还得怎么来。”族长先生是这样说的,言下之意就是还得打一顿再说。阮碧纱只是含笑听着,不管对方说什么,只一径点头,适时附和几句,并不多作发言,所以陈清岚也不知道她心里打什么注意,是觉得可行呢还是不可行?可她只是一个蹭吃蹭喝蹭玩的人,没资格说什么,于是沉默地埋首碗筷,期间,被两位面目狰狞的老先生和蔼地问了几岁,有没有许配婆家——
陈清岚内心差点没哀嚎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这里的人“求妻若渴”还是她脸上刻着“我很恨嫁”?作为“区区人类”,她真没兴趣嫁个随便一握就能把自己的手握到粉碎性骨折的对象!她很想大声地咆哮出来,可是她只能憋屈地在心里郁闷不已。
梁夫人笑嘻嘻地说了一句:“阮小姐家的人,你们也敢肖想?”
两位颇有兴致做媒人的老先生叹了一口气,默默地作罢了。陈清岚真是感激不尽,要不是梁夫人,她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总不能咆哮人家“滚”吧?尽管她才不是什么“阮小姐家的人”。
想到这个问题,很散发性地联想到她一直避免联想的“某人喜欢阿碧”,继而再想到某人看的充满幽怨情味的“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诗句,某人还深沉地感叹这句诗写得“痴情柔软寄寓其中,无奈痛苦又洋溢于外”——她喜欢谁,而那个人谁竟然还不喜欢她,这让她有种心痛,若是我......
她悠悠叹了口气,不敢想下去。
人是“未妨惆怅是清狂”,她是“多想无益”。
心中莫名的苦涩起来,当你喜欢一个人,却发现她另有喜欢,这种打击真是......
忽然有些食不下咽。
梁夫人四面玲珑,注意到她停筷,热情地问,“陈小姐,怎么了?不合胃口?你喜欢吃什么?我再让厨房做。”
陈清岚尴尬发现自己成为焦点,羞红了脸,连忙说不用不用,好吃得很,夫人你莫要客气。席上的菜肴可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怎么能不好呢?不好的是心情。她暗抒一口气,决定不能让自己影响别人。于是,振作地埋头碗筷,化伤心为食欲。
梁家厨子的手艺很好,丝毫不亚于罗辉,跟罗辉相比,又是另一番滋味,海鲜做得尤其好——综合到梁家的百年仇怨,总觉得这“好”里埋藏着什么凶残的信息,陈清岚不敢多想下去。
佣人端上一个水晶大盆,里面装着清透的水和一些虾子似的东西,盆子边沿挂了好几个细铁丝捞子,看样子似是要生吃。陈清岚大吃一惊,这也太凶残了把?
梁夫人热情地招呼陈清岚,“这是新鲜捞上来的碧水虾,外地没有,就我们族独一份,清鲜得很,快尝尝。陈小姐......来。”很熟练地捞了四个个拇指大的虾子到她跟前的空碟子,陈清岚虽然很想入乡随俗,可看着那些新鲜的虾在碟子里跳跃,实在下不了手,她尴尬地说了声谢谢,任凭梁夫人一副期待她品尝的眼神就是没动。阮碧纱坐她旁边,笑着拿起了一个虾,轻轻一拧,整个虾身连着头干净利落地被抽了出来,肉色剔透,阮碧纱微笑着递到她嘴边,“来,尝一尝。”
众目睽睽之下,陈清岚很尴尬:吃,不敢,不吃,不好意思。于是硬着头皮咬了下去,不想口感实在鲜美,那一点肉简直让人不够入喉,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恶心感,翠竹似的,清甜可人,阮碧纱微笑,“如何?”
陈清岚点点头,阮碧纱知道她不敢生剥,又殷勤地替她剥了一堆到碟子里任她取吃,陈清岚本想自己来的,可是抓了一只虾子,拧了两三下也没拧断虾头反而被僵硬的壳刮了一下手,因此尴尬地作罢。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陈清岚在梁夫人热情的招待和阮碧纱殷勤的喂食下肚子都快撑破了。终于散席,她有种舒了一口气的感觉:再撑下去肚子说不定真会爆!
失恋的女人真可怕,她不知道自己能吃这么多!
梁夫人借口要消脂跟她们散步回房。
她跟阮碧纱边走边谈。阮碧纱对族长的“老规矩”颇为担心,问梁夫人能不能通融,梁夫人叹息,“实不相瞒,梁氏早有意交好龙族,只是交恶已久,无从交善。要不,佢如何能轻易答应?我族既有意交好,又如何会为难那龙二小公子?不过是那老匹夫抹不开面子,在你面前装模作样一番而已,你莫要给他唬住多虑。只管放心好了。若真不行,我让清歌上场,清歌既然对他有意,自然会防水,你何须忧心?”
阮碧纱大概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闻言笑着躬身道谢,“多谢夫人,那我可放心交差了。”
梁夫人连忙挽住她,“你这样说不折煞我?若不是你,两族如何能交好?只是素恶以久,一时难以完全融洽,难免误会,还望阮小姐托言老先生体谅。”
“夫人无须多担心,我看老先生亦豁达之人,既有意交好,又岂会斤斤计较?”
梁夫人浅笑,“但愿如此。”她从怀中掏出一玉佩,“这是清歌出生时所带玉佩,请交与龙二公子,是为永好。”
阮碧纱郑重接过,“好。”又道,“我与清岚欲游船,请夫人遣船与我。”
梁夫人爽快的答应了,又跟阮碧纱说了一会话,这才离开。
陈清岚本想回房休息,听闻阮碧纱说要去游船,便强撑着,谁知阮碧纱说:黄昏时落霞漫天游览醉烟崖再好不过。尚有时辰,你不妨去睡一会。“陈清岚便回房睡。阮碧纱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什么也没说。
陈清岚昨晚没睡好,上午又好一通走路,又被好一通刺激,心累,身体累,挨着床竟然没多久就睡着了,只是一直做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醒来却记不得了,只依稀记得有一个梦,梦里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呜呜呜的哭泣不止,阮碧纱温柔的伸手过来,“毋哭了,我带你走便是。”然后好像一直被怪兽追着跑,阮碧纱的手臂还被怪兽咬下来了——一定是那个妖怪被斩手臂带来的后遗症。
陈清岚一身是汗的醒来。
窗外正是红霞初染。
阮碧纱来敲门,她连忙去开门,阮碧纱看她脸上都是汗,惊愕,“怎么了?”
陈清岚勉强的笑了笑,“没事,刚睡醒,有点出汗。”
阮碧纱伸手往她后脖探了探——陈清岚勉强的忍住没躲开——“衣服有点汗湿了。洗个澡、换个衣衫,我们去游船。”
陈清岚点了点头,简单冲去了汗水,换了身干净衣衫出来。阮碧纱牵着她出门,一路好走,到一片树林里,梁清歌笑盈盈的挽着个食盒在那里等她们。树林中间有一条清幽的小河,两边林木葳蕤,落叶幽幽,别有清静姿态;船是那种两头尖尖的小船,船身勉强能并坐二人,梁清歌操杆,轻轻点拨岸边,小船便悠悠荡荡沿河而下,一路景致幽雅,鸟语相闻,十分清新怡人,大约划行了二十来分钟,出了树林,两边林木变成了山野,水流亦稍稍加快,跟树林景致亦大相径庭,变得开阔明丽,跟陈清岚大学里旅游时去过的桂林颇有相似之处,但又多了奇山峻岭,更添风姿。
阮碧纱脱了鞋子,悠然的将两只雪白的脚丫放进水里,一路随水荡摆,十分恣意诱人,陈清岚看得心痒痒,也学她模样。梁清歌放下了撑杆,让小船随水流飘荡,坐船头跟她们说笑。陈清岚听她说名胜典故、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听得津津有味。阮碧纱也只是含笑看她们。
小船大概飘荡一个小时后,到了一处浅水河滩,梁清歌将船靠岸,说在此处看断崖落霞正好。陈清岚这才发现河流对岸正是一片刀削似的断崖,时落霞已生,还未成浓艳,崖上有白雾涌出,景致很是特别。梁清歌说还未到时候,怂恿陈清岚下河捉鱼,陈清岚整条裤腿都湿透透了,跟梁清歌在潜水的地方嘻嘻哈哈的捉了几条小鱼又放生了。阮碧纱就坐在岸上笑盈盈地浅斟小酌看她俩玩耍。
就这样玩了好一会,阮碧纱招手叫她们回来,看到她脸上湿漉漉的,便拿出手帕替她擦脸上的水迹,说:“怎么个小孩儿似的?”
陈清岚尴尬的挪开了头,笑呵着用手随便抹了两下,“没事啦。一会儿就干了。”
阮碧纱笑了笑,也不执着,递了一杯水给她,“喝点水。”
陈清岚笑着道谢。
这时候落霞漫天,断崖那边白雾更浓,红霞慢慢渗入白雾,白雾渐渐被染红,深红浅红薄红慢慢层染,像色彩过渡似的,十分稀奇,然后没多久,慢慢的,雾又变回白色,再次红霞渗透,翻来覆去,如斯这般,倒像两方斗法,最初看似红霞赢了,最终被白雾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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