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叙完经过,李纨这会子过来上房里说话,贾琏和凤姐忙起身见礼,李纨又给众位长辈行礼,贾母赐了座,才问:“不是说兰小子着凉了吗,你不在院子里守着他,来我这里可有什么要紧事。”
李纨说:“到没什么要紧,只是刚刚,我娘家来了两个婆子说话,问咱们府上的外甥是不是叫林粲的,”
老太太问:“亲家问他做什么?”
李纨说:“今个做寿的帝师朱先生原是我娘家爹的旧友,因此上,他老人家也去赴宴了,在朱府里瞧见了皇上的师弟也叫林粲,听着和咱们府上的外甥重名,就疑心是同一个人,但又不敢冒认,只打发了人过来问我,我却也不知林家大爷有这样的体面,也不敢乱讲,这才过来请老太太的示下。”
贾赦拍着手笑道:“正说着呢,今个在朱府里,我原是瞧见了亲家老爷的,只是后来皇上亲至,唬得我脑子发昏,一时就忘记告诉他。”
原来李纨的娘家爹是国子监的祭酒李大人,他和朱轼早年一起在翰林院共事,这次也被朱家请了去。
邢夫人说:“别说老爷亲眼瞧见了圣驾,就是我们在内院,光是听着信儿,就唬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对贾母说:“说起来,到是外甥女更稳重些,先打发了婆子去前头听信,又劝我们娘们儿宽坐莫慌,那个架式像是早知道皇上要来似的,哎哟哟,那个端庄气派呀,不是我在老太太面前奉承,就是公主、郡主的也不见得有咱们林丫头强呢。”
老太太笑道:“你是她的舅母,自然向着她说话,她一个小人儿,头一遭遇到接驾这样天大的事情,哪有不慌的,只你偏心,瞧着自己的外甥女样样都是好的,岂料别人都怎么想,说不得有在暗地里笑话的人呢。”
邢夫人素有个牛心左性,没听出来老太太明着贬暗着褒奖的意思,只以为老太太不信她的话,立时又说了一大通,“断没有人笑话的,今个在座的女眷个个都夸林丫头大方得体,连我这个当舅母的都跟着沾光呢,外甥女如今说话办事都是好的,在那些个贵人面前丝毫不见怯懦,仿佛见天的与她们打交道呢。
身上的衣裳头面也都好,媳妇可没有半句虚言,今个就有几位郡主在场,明晃晃地在那比着,林丫头戴了一副珍珠头面,穿着缂丝织就翠竹纹样的衣裳,都说是一寸缂丝一寸金,这样的衣裳,也只庄亲王妃,理亲王妃,朱夫人并几个郡主、郡王妃穿得,咱们林丫头也穿得,虽不敢比两位亲王妃,但我瞧着,比那几位郡王妃、郡主的,是丝毫不差。再论起模样来,那就没人比得了了。”
贾母听了自然高兴,瞧着邢夫人也比平日顺眼多了,她笑着说:“林丫头心思巧,平日里就会打扮,这么重要的日子更是应该下功夫仔细装扮起来才对。”又想起一事,便问:“你说的朱夫人,我听着耳熟,前些日子,玉儿的奶娘回来说,玉儿与一位朱夫人结了干亲,可就是帝师的夫人?”
邢夫人一拍大腿说道:“瞧我这个记性啊,这么重要的事竟然忘记说了,真该打嘴,”
贾赦在一旁笑道:“今个是体面的事情太多了,这一庄庄一件件的,砸也砸晕了,原不怪你。”
邢夫人很少得到贾赦的好脸色,听了这话喜得如同喝了蜜一样,说起话来更加带劲了,她说:“外甥女正是与这位朱夫人结的干亲,因了这个缘故,朱夫人待我亲近着呢,等入席的时候,让我与朱家的两家亲家坐在一席里,这是把咱们家当成亲戚来看呢,”
贾赦说:“咱们府上与朱家素无来往,要不是托了外甥女的福,哪有这等的体面,官客这边坐席的时候,连几个郡王都坐不得首席,只老庄亲王一人坐得首席,理亲王在左手上座,朱先生在右手陪着,外甥并朱先生的两个儿子站在屋里伺候,连礼部尚书并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也只能坐在廊下,更别提那些个三品、四品的官儿了。这排场可是难得一见啊,就算圣上不来,这也是天大的体面了。想那老庄亲王是圣上的族叔,他们家祖上是太祖爷的亲侄儿,跟着太祖爷打江山,以武功得的爵位,太祖爷亲封的铁帽子王,世袭罔替,配享太庙,这样的人,可不是轻易能请动的。”
贾赦并邢夫人何时得过这样的体面!
在贾府里虽然大房是正经袭了爵的,却只能偏居一隅,荣禧堂的大房子大院子都被二房占着,贾赦暗地里没少怨老太太偏心,但也只能暗地里说嘴,孝字当头压着呢,再说人家二房里也着实出了几个人才,贾珠已去了不做数,元春现在,可正掌着凤藻宫呢,是宫里唯一的一位贵妃娘娘,圣眷正浓,这阖府里就指着她挣体面呢,还有宝玉,京城里谁不知道,宝玉是衔玉而生的凤凰蛋,将来必有大福气的,这姐弟两就是二房的底气,是二太太在贾府中掌家理事的根由。再瞧大房这边,二姑娘是个怯懦的性子,别说跟大姑娘元春比,就是和三姑娘比也没多少体面,贾琏到是个会办事的,只可惜娶了二太太的内侄女,也跟着二房过日子,不把自己的亲老子放在眼里。
外人有给贾府下贴子的,也常递到二老爷的外书房里,少有请贾赦赴宴的,这次则不同,贾府里只贾赦并邢夫人收到了朱府的贴子,两人知道帝师相请,自然诚慌成恐的去了。去到朱府才知道,自己竟与帝师家里攀上了亲戚,这样的体面,贾赦夫妇能不欢喜吗。
老太太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今天这个排场确实不凡,但她最想弄明白,林哥儿怎么就成了皇帝的师弟了,于是就问贾赦,贾赦只说,到了那府里就见林哥儿在待客,问了朱府上的人,都说林哥儿本就是朱先生的弟子,皇帝与林哥儿同是朱先生门下,自然就是师弟了。
李纨到是听娘家人说了一些原委,她说:“我到是听说,林家与朱家是世交,朱先生瞧着林家大爷早早的就失怙失恃甚是可怜,就收了当弟子,这才与皇上结了善缘。”
老太太说:“虽说林哥儿身世可怜,但有了朱先生扶持也算是因祸得福,说不得是老天爷可怜他,才给了他这样的体面。”
邢夫人肚子里存了许多奉承话,不说出来总觉着憋得难受,此时又冒了出来,她说:“可不是天大的体面吗,我听说,朱先生门下只两个弟子,一个是皇上,另一个就是咱们府上的外甥,老太太您且细想想,这就是说林哥儿是皇上唯一的一个师弟,这将来,皇上能不看顾他,提拔他吗,要我说,这林哥儿的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封侯拜相的也不是难事。”
二太太素来瞧不起大太太的出身,今个见她得了这般的体面,早已眼气,瞧了个空,就搭话道:“怪道林哥儿考试考得如此顺利,原来是皇上的师弟。”
贾政是个方正人,大房里接了贴子,他没接到,他到是一点不恼的,二太太的话里透着科举作弊的意思,贾政却是不爱听了,他说:“这是什么话,皇上圣明,断不会做这种循私枉法的事情。林哥儿能考下举人的功名,是他发奋读书所致,与旁的无关。我们也该管管宝玉,明年岁试定要让他下场,无论结果如何,总叫他见识一下。”
二太太受了教训低头不语。
科举是正道,老太太也不好狠拦着,只嘱咐了些仔细宝玉的身体之类的话,便又说起林哥儿,老太太说:“这林哥儿今年也十九了,他们府里没个长辈,也没人替他操心婚事。”
邢夫人说:“依媳妇看,林哥儿的事很用不着操心,今天席面上,就有不少太太奶奶向媳妇打听林哥儿,说不得,是暗含了结亲的意思。”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不怕你们知道,我原想着二丫头和林哥儿到也般配,上回凤丫头做寿的时候,我原想趁机会和林哥儿提这事,没承想被凤儿两口子给搅了,如今林哥儿成了皇上的师弟,这般众星捧月的架式,再提婚事怕是难了,”
邢夫人听得这般好事,连忙应承,“若能得了这样的女婿,陪多少嫁妆我都是愿意的。”
老太太最不喜欢大太太这个性子,总是把钱抠得死死的,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还来不及发作她,二太太就在一旁接了话,“年纪到是合适,只是,我瞧着林哥儿不像是个稳重人,迎丫头若嫁了过去,怕是要受气的。”
二太太绝不想和林家攀亲,无论是林家大爷还是林家姑娘,这兄妹两个离自己越远越好。
贾赦却是愿意的,他说:“弟妹这话有些不妥,怎么就瞧出来外甥不稳重了,外甥是皇上的师弟,这样天大的体面,他都按下不说,想必是他人品贵重,不肯夸耀,不是那轻浮玩劣之徒,若是这样的品性都算不得稳重,那这稳重二字就没人当得起了。”
二太太再次被教训,又复低下了头。
老太太说:“既然你们两个都愿意,不如就让琏儿去问问林哥儿的意思,”
贾赦觉着就是贾琏犯混才搅了迎丫头的好事,因此就不愿贾琏再去搅和,他说:“我今个在宴席上遇着礼部的一位大人,他与朱先生有旧,朱先生掌着礼部的时候,他就在礼部任职,我想着,与其叫琏儿去问,还不如请了他去林府提亲,光明正大的事情,成与不成的都无妨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