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十分钟,程兰来找他,脸上不似之前轻松。李琅玉察觉到后,先与素真道好别,带着她出了寺门。
两人往住处走,周围无人,李琅玉试探问道:“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求的签不好吗?”
程兰略一迟疑道:“没什么,求的是家里生计,解签的说有点波折。”
“这算什么,都说了好事信半分,坏事全不信,若一支签便能料到所有,那所有人的奋斗挣扎岂不是没有意义?”
程兰微微笑道:“你说得有道理,那我不信便是了。”她收敛好情绪,瞧上去恢复了几分好心情。
快到住处时,门前跑过一群孩子,李琅玉突然记起刚刚那几位太太的调侃,虽说是戏言,却压在他心头,不得释怀。程兰走在前面,突然被他叫住。
“怎么了?”
李琅玉深吸一口气,琢磨半天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就是那天晚上你问我的。”
程兰目光微闪,无比认真望着他。
“但不是现在,可能还得等上一段时间,我保证,等你回来,我会全部告诉你。”他语气急促道,仿佛下了很大的赌注。
“好。”程兰肯定道,“那我等你。你在家也要好好的,注意别太累了。”
李琅玉点头,这是他思索多日的结果,程兰,他必须得给一个交代,但同时,他也心有怯怯,若等到全部告知的那一天,对方会怎么想,会怎么做,并非亡羊补牢,更多的是一个雪上又添霜的结果。
他揣着心事将程兰送到房间里,两人互相关照一番后,李琅玉准备离身。待走到门口,程兰忽然喊了声他的名字,他疑惑回头,见对方殷殷切切的眼神,以为是要道别,随即露出浅笑,挥了挥手,他再次朝前走去。
“琅玉!”
这回程兰直接追出来,声音也大了几分。
“夏初的时候,我便回来。”
“好,那我到时和张管家一起来接你。”
程兰抿抿嘴,欲言又止道:“没事,你若忙便让张管家一人来就行,我只是说说而已。”
她将李琅玉送出一段距离,目送着那个熟悉身影愈走愈远,消失在崎岖小道尽头,明明此刻万里蓝空,春光正是无限好,心头上却是阴霾笼罩,山雨欲来。
她折回屋子,将衣兜里的那张解签又捏紧了几分,皱巴巴的薄纸,哪是求什么劳什子生计啊!她不过跟所有女人一样,求一轮明月照君心,求锦绣良缘与君合,可满纸的判言,字字都是触目惊心——“东风恶,旧情薄,看朱成碧,寻仙问佛,错,错,错!”
阜外大街上,李琅玉坐在车内,一手握拳,两眼只顾窗外,这个动作维持了许久。
“兰兰是孤儿吗?”他突然开口,问向张管家。
张管家减慢速度,接道:“是啊,我跟在四爷身边的时候,小姐便已经在了。”
“那她又如何失忆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想想,十年前的那个时候有多乱,记不起来也挺好。”张管家脸上现出一瞬凝滞,话锋一转,“不过说回来,姑爷啊,你真得好好对小姐。”
李琅玉半晌道:“可我骗了她。”声音凉凉的,像捅破窗户纸的匕首。
张管家不做言语,他拉下车窗,继续行驶一段路程,城区里的热闹声愈来愈大,似要冲走一切愁云密布。过了许久,张管家踩下刹车,停在路边,回头冲他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你说是吗?”
“是。”李琅玉苦笑着回应。走到这个地步,算谁的呢?“若有一日,我与她镜破月缺,你们只需顾她便是。”
张管家哈哈大笑,“这是当然的,你就是个小骗子,我老张一定,也只会站在小姐那边。”
李琅玉也随即轻轻笑了,他拍了拍车窗,朗声道:“那还等什么,咱们就继续走吧。”
回程的这段路比之前费了不少功夫,正好赶上闹市最盛的时候,天桥周围是往来纷纷的行人车辆,一时竟腾不出宽敞大道来。李琅玉瞅了瞅四周,本来只是随意瞥瞥,却被一群人的混乱嚷声吸引过去,右手方向上似乎发生了严重争执,有打起来的趋势。而在那些人中,李琅玉突然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当即叫张管家停车。
他下了车,迈开长腿,快步走到对面。脸红筋涨的三五群人,围着一老一少,少是那天回程家碰到的找程翰良办事的姑娘,而老,便是天桥上卖毛猴工艺的齐老,此刻被推搡到地上,一把年纪的身子发出“咯吱”声,起不来。姑娘着急地去扶他,扯开嗓子骂那群人是不讲道理的混账。
“谁不知道这一块都是我们几个兄弟的,没我们的允许哪由得你随便摆摊,不给我走人就乖乖交钱!”
“我昨日已经给你们了,怎么还要给!”
“昨日是昨日的,今日是今日的,没钱就滚!”
这些是天桥处的几个地痞无赖,靠收“保护费”打架过日子。李琅玉上前一步,冷着明亮的眼,挑眉道:“这两位都是程四爷的客人,特地关照过的。警察局的陈广生局长与程四爷素来交好,上次他还说北平天桥得要重新整顿,正愁找不到由头,今个儿倒是好时机。”意思是,不信,尽管来试。
那伙人皆是凶神恶煞,混账久了胆子也大,虽有怀疑却丝毫不让。李琅玉不耐地转过头,冲着车上喊了句:“老张,给我过来!”
张管家原本在抽着老烟,一听,来了劲,在程家,除了程四爷还没人敢这么叫他,不过这小兔崽子既然这么喊了,那就是想耀武扬威,他是个知趣的人,捻灭烟头,将黑色别克开了过去。
锃亮的车身在日头下十分招眼,加之张管家穿得讲究,俨然是个富贵人家。他毕恭毕敬下了车,微微弓背对李琅玉道:“少爷哪,你还有什么吩咐,四爷可等着咱们回去呢。”
来,我就给你这个兔崽子扬下威。
“老张,你做个人证。”
李琅玉注意到为首的那个人抄着根木棍,笑了笑,抓着对方的手臂对准齐老。
“既然带了家伙,那咱们就别浪费。这位齐老先生已过六十,你就照着这个地方给我打下去,不死,也得残。残了,我,这位姑娘,还有老张,都是人证,只消与陈局长说一句,想让你们在局子里待多久就待多久。死了,更好,这可是个大新闻,正好赶在艺展期间,明日便登上各大报纸,你一干人让北平蒙垢,十条命都不够你们还。”
句句发力,斩钉截铁的利落,他好整以暇继续道:“所以你是准备将他打残还是打死?”这是个诡计,提前替对方备好两条不归路选择。
那地痞头子犹疑不动,有畏惧,也有不甘。李琅玉早已察觉,顺势朝张管家伸出一只手,张管家恍悟过来,这哪是做人证,分明是少了钱袋子。
李琅玉在他面前扬了扬钞票,“其实你可以选第三条路的。”
这个台阶足够大,对方立马将钱拿过来,偃旗息鼓,抬了抬胸膛话不多说,只一个“走”字,妖魔鬼怪,散了。
这时,那位齐老先生不住咳嗽起来,李琅玉回头查看,发现刚刚那么一摔,老人的腿麻了。年轻姑娘一边与他道谢,一边想背起齐老,很是吃力的样子。李琅玉干脆将齐老扶过来,背他上了车,也捎上那位姑娘,问好住址,让张管家直接开车过去。
姑娘在车上连声说谢谢,忽而又想起那几个地痞流氓,怕他们以后还会来。李琅玉只道不用担心,无论如何,程翰良的名声还是很管用的。
第39章 一樽风月为君留 5
齐老住的屋子是个临时地,自被赶出鼓楼街后,便只好去天桥摆摊为生,那位姑娘,也是他女儿,名唤齐薇男。据她说,虽然这些年生意愈发难做,但她家祖上做这手艺也有几十年了,前几届的艺展中一直都有机会参加,今年却非得整个莫名由头拒了他们。
张管家在旁边解释道,上面和洋人那边有合作,北平艺展又是远近闻名的大事,他们便打算往中国进些舶来品,专门设了几家摊位做长期发展。
“所以这是打着艺展的名义办西洋展?”李琅玉皱眉道。
“当然不能做得这么明显,所以北平一些老特色都还保留了,另外就是给审委会塞钱送礼的也留下了。”
官商互惠,各取所得,被孤立的便是齐老这样的人。
李琅玉走到一张木桌边,上面摆满了各式工具材料,以及做好的成品,这些毛猴机敏活泼,手艺者一般通过拟人方式来展现民俗生活,有养鸟听戏的,有娶亲入学堂的,以及一些有名的电影场景,都被活灵活现地还原出来。
这个临时住处甚是简陋,简直可以说是破锅破锣,穷得响叮当,也就这些东西给这小房子增了色。
齐老卧在床上咳嗽不止,李琅玉和齐薇男一个打水,一个顺气。齐老长年有哮喘,李琅玉将水杯递过去时,瞅到对方一双颤抖的长满老茧的手,根骨仍是修长的,可见年轻时的灵巧有劲,他突然想到一些久远的画面,愣了几秒钟。
齐薇男心疼道:“爸的病也不好,而且视力下降了许多,做活儿时手都在抖。他一直想招些徒弟,只要能继续做下去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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